黎明,准时到来。
休息室里那块模拟天光的照明板,由深邃的黑,缓缓过渡到一抹冰冷的、手术室无影灯般的惨白。这不是希望的晨光,而是行刑前的最后通告。
房间里的扩音器,传来了陈北河那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
“苏探员,准备时间到。五分钟后,到负七层广播室。”
苏文倩缓缓地睁开眼睛。她一夜未眠,但精神却异常地清明。她穿上那件黑色的探员外套,将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这层冰冷的伪装之下。
广播室,是比实验室更加空旷、更加令人窒息的纯白空间。房间的正中央,只有一个孤零零的麦克风。而正对着麦克风的,是一面巨大的、从天花板延伸到地板的单向镜面。
苏文倩知道,在那面镜子的后面,陈北河,以及“普罗米修斯”行动的所有核心成员,正在像观看一场戏剧一样,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就是这场罪恶戏剧里,唯一的女主角。
“‘潘多拉’己启动,模因风暴将在三分钟后,抵达‘守门人’领域边缘。”陈北河的声音,像一个冰冷的旁白,在房间里响起,“苏探员,到你上场的时候了。记住,为了确保声音能最清晰地传递,你必须在整个过程中,首视镜面。开始吧。”
苏文倩走到麦克风前,与镜子里那个眼神冷漠的自己,静静地对视着。
就在她准备开口的瞬间,她口袋里的平板电脑,极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一条新的“系统乱码”,一闪而过。
经过一夜的编译,她立刻明白了周明舟传递来的、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条信息。
【意图 > 话语。他能听到真实的故事。去讲吧。】
苏文倩的心,彻底地定了下来。她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然后,她开口了。
她的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递到那台名为“潘多拉”的仪器中,被转化成一种能穿透现实的特殊波动,射向遥远处的那个绿色光点。
“陆循……陆循,是你吗?你听得到吗?”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脆弱、恐惧与无助。在镜子后面,陈北河看着监控屏幕上她那微微颤抖的声纹曲线,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被困住了……在一个废弃的孤儿院里……”
苏文倩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开始讲述那个她为陈北河精心编织的谎言。但她的眼神,她的每一个微表情,她每一个词语的重音和停顿,都在讲述着另一个,只有陆循能听懂的,真实的故事。
“这里……有很多‘孩子’(她指的是观湖公寓里那些被困的住户),他们很害怕……因为有一个穿着‘红衣服’(她指的是规则的化身)的老师,她对我们笑……她说,只要我们听话,就不会被‘墙壁’(她指的是规则的惩罚)吃掉……”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所有的情感,都倾注在了这些充满了暗示的关键词上。她在用他们共同的经历,作为唤醒他的密钥!
“……我们被关在这里,就像一个巨大的‘盒子’(她指的是时钟里的储藏室),我们找不到回家的路……天花板上……会落下黑色的‘眼泪’(她指的是莉莉的眼泪),那眼泪会污染所有东西,它告诉我们,放弃吧,留下来吧……”
她将那个虚构的孤儿院,与观湖公寓的真相,完美地、天衣无缝地融合在了一起!
在镜子后面,陈北河和他的团队,听到的,是一个探员在用高超的技巧,执行着诱导任务。
但在那遥远的、安静的“净化领域”里,陆循听到的,却是另一个版本的故事。
那是一个关于“背叛”的故事。
一个曾经并肩作战的战友,在用他们之间最私密的暗号,向他传递着最危险的警报!
“……陆循,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苏文倩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那份绝望,是真实的,“这里的‘规则’……太强大了,我解不开……那个‘老师’(她指的是陈北河)说,你是唯一的希望,他要你打开‘家’(她指的是陆循的领域)的大门,来拯救我们……”
“……可我总觉得……他在说谎。”
“陆循,求求你,告诉我,我该相信谁?”
“我该……回家吗?”
当最后一个问题落下,苏文倩的表演,也抵达了巅峰。她用一个看似在求助、实则是在提醒的问题,将最终的选择权,交还给了陆循。
在镜子后面,陈北河的嘴角,勾起了一抹胜利的微笑。他认为苏文倩这最后一句,是神来之笔,彻底将“守门人”置于了救世主的道德高地上。
他转头看向那副巨大的三维地图。
“各单位注意!‘守门人’核心能量出现剧烈波动!他有反应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个代表着陆循的绿色光点上。
只见那个原本安静的光点,突然开始剧烈地闪烁起来,光芒忽明忽暗,仿佛正在进行着一场无比痛苦的内心挣扎。
下一秒,光点不再闪烁。
而是……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内收缩!
那片笼罩了方圆一点五公里的、巨大的“净化领域”,那片绿色的光晕,如同退潮一般,疯狂地向着中心那个光点涌去!
陈北河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怎么回事?!”他失声吼道,“他没有出来!他在……他在做什么?!”
苏文倩看着镜子里,那个倒映出的、属于自己的、冷漠的身影。
然后,缓缓地,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微笑。
一个和在消防栓玻璃门前,一模一样的、神秘而又自信的微笑。
她知道,陆循,听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