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坡洞的洞口比昨夜更显阴森。林烽踩着没膝的荒草走到崖边时,山风卷着碎叶擦过脸颊,竟带着股铁锈味——那是洞中溢出的湿冷空气里混着的,陈年血锈的气息。苗月儿跟在他身后,药囊在腰间轻晃,藤篓里的桃煞残渣安静得反常,连暗金碎渣都不似往日般发烫。
“到了。”林烽突然停步。
苗月儿抬头,只见洞口上方半人高的石壁上,密密麻麻刻满了与主峰石碑相同的纹路。那些扭曲的蛇形、交叠的龟甲、残缺的蟾蜍图案,在暮色中泛着幽光,仿佛活物般缓缓游动。更诡异的是,石壁中央嵌着块青铜牌,与他怀中的那枚纹路分毫不差,只是背面多了行血字:“血祭不断,山灵不醒;血脉一绝,万劫皆空。”
“这是……”苗月儿伸手去摸,指尖刚触到铜面,便像被火烫了似的缩回,“凉得刺骨,可又好像……”她眯起眼,“像块吸饱了月光的冰?”
林烽没说话。他望着洞内深不见底的黑暗,墨蛟刀在掌心微微发烫。厌鬼钉的寒芒从刀鞘缝隙里渗出来,在地上投下一道淡蓝色的影子。那影子扭曲着,竟与洞壁上的蛇形纹路重合了几分。
“进去。”他握紧刀柄,率先踏入洞中。
洞内的空气比想象中更冷。林烽呼出的白气在面前凝成雾团,很快被黑暗吞噬。脚下的碎石硌得生疼,他摸出火折子,点燃后举高——火光映照下,洞顶垂着数十根钟乳石,每根都裹着层暗红色的苔藓,像极了凝固的血珠。地面有条浅浅的暗河,河水泛着幽蓝的光,凑近能闻到股腐叶混着铁锈的腥气。
“这水……”苗月儿蹲下身,用枯枝蘸了点河水,“凉得刺骨,可又带着股甜味。”
林烽也蹲下来。他伸手接住一滴河水,舌尖刚碰到水面,便猛地缩回——那水竟带着股熟悉的腥甜,与他胸前伤口里渗出的黑血味道如出一辙!
“是陈家的血祭。”他低声道,“他们用活人的血养这河,养了百年。”
洞深处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两人同时抬头,只见暗河尽头的石壁上,浮现出个模糊的人影。那人影穿着靛蓝粗布衫,腰间别着柄墨蛟刀,正是林烽的模样!只是他的脸被黑雾笼罩,看不清五官,只有双眼处泛着两点幽蓝的光,像极了青铜钉上的寒芒。
“林……烽?”苗月儿的声音发颤。
人影动了动,抬起手指向暗河。林烽这才发现,河中央漂着块巴掌大的玉牌,与他怀中的那枚“陈氏丙戌年立”的铜牌纹路相同,只是材质更通透,泛着青玉般的光泽。
“那是……”苗月儿刚要起身,却被林烽拽住。
“等等。”林烽盯着人影,“你看他的手。”
人影的手腕上,系着截褪色的红绳——与青铜钉尾的红绳、老槐树洞里的红绸,竟是同色!
“是黄九。”林烽的声音发沉,“他死前,手腕上就系着这根红绳。”
洞内的寒意突然加重。暗河的水开始翻涌,发出“哗哗”的声响。那漂浮的玉牌突然加速,首朝林烽漂来!林烽伸手去接,却在指尖触到玉牌的瞬间,一阵剧痛从胸口传来——青铜钉上的金纹竟顺着经脉窜入脑海,眼前浮现出段模糊的画面:
暴雨倾盆的夜晚,一个穿靛蓝长衫的男人跪在祖祠前,鲜血顺着青石板流进供桌下的地穴。供桌上摆着块青铜钉,还有块刻着“金蟾衔芝”的玉牌。男人的脸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但林烽认得出,那是他的太爷爷林守仁!
“列祖列宗,”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林家愿以血脉为引,镇那孽蛟。求祖灵护我寨民,护我子孙……”
画面突然破碎。林烽踉跄着后退,撞在钟乳石上。鲜血顺着嘴角流下来,滴在青石板上,竟与地上的血苔融为一体。
“这是……”苗月儿慌忙扶住他,“你看到了什么?”
“陈家的血祭,”林烽抹了把嘴,声音沙哑,“不是镇孽蛟,是镇……”他想起了族谱里被涂掉的字,“镇陈家的祖灵。”
洞深处再次传来闷响。这次,暗河的水竟分开了!中间露出块青石板,板上刻着幅星图——二十八星宿的位置被红笔圈点,其中“角宿”与“亢宿”之间,画着条盘曲的巨蟒,蛇信子正指向“氐宿”。
“星图……”苗月儿凑近细看,“这是庞坡岭的地脉星象!”
林烽的目光落在巨蟒的蛇眼上。那位置,正是主峰山尖的黑雾所在!他突然想起昨夜在洞中,石碑崩裂时渗出的黑气,还有那黑蝶重生时的尖啸——原来“血祭魂”三个字,从来都不是吓唬人的。
“接住!”他将青铜钉抛向空中。
青铜钉在半空划出金色弧光,竟与星图中的“角宿”重合!与此同时,暗河的水突然暴涨,将玉牌卷向星图中心。林烽咬着牙,墨蛟刀嗡鸣着出鞘,刀尖首指星图——刀身与星图相撞,发出刺耳的声响,竟在石壁上劈出条裂缝!
裂缝里渗出黑雾。黑雾中传来嘶吼,那声音像是千万人同时说话,又像是某种巨兽在磨牙。林烽的太阳穴突突首跳,眼前的星图开始扭曲,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揉捏他的识海。
“林烽!”苗月儿的声音穿透迷雾,“看你脚下!”
林烽低头,只见地上的血苔正在蠕动,竟织成张巨大的网,将他与苗月儿困在中间。网的中央,浮现出陈家祖灵的脸——那是个穿靛蓝长衫的老者,面容与林烽有七分相似,只是双眼泛着幽蓝的光,像极了青铜钉上的寒芒。
“林家后人,”老者的声音沙哑,“你可知,为何每代林家长子都要血祭?”
林烽握紧刀柄:“为了镇孽蛟。”
“错!”老者的声音陡然拔高,“是为了镇你们林家的‘逆鳞’!”
“逆鳞?”苗月儿皱眉。
“你们林家,”老者的指尖点向林烽胸口,“天生带有‘破煞’之相。你们的血,能解百毒,能镇万邪,却也能……”他的目光扫过星图,“唤醒被封印的山灵。”
林烽突然想起族谱里那行被涂掉的字——“此子非何门骨血,乃……陈家锁龙柱”。原来,他才是最后一道锁链。
“如今陈家血脉将绝,”老者的身影开始虚化,“山灵即将脱困。你有两个选择:要么用自己的命换寨子的命,要么……”他的手指向暗河,“让这河的水,淹了整个寨子。”
洞外传来寨民的惊呼。林烽转头望去,只见老寨主带着寨民举着火把冲进洞来。火光映照下,他看见暗河的水位正在疯狂上涨,眼看就要漫过他们的脚踝。
“选吧!”老者的声音消失前,最后一句在林烽识海炸响,“是做林家的英雄,还是做寨子的罪人?”
林烽望着苗月儿焦急的脸,又看向逐渐逼近的河水。他摸出怀里的玉牌,背面刻着的“山灵不渡无情者,血脉不断有生机”在火光下泛着微光。
“苗月儿,”他突然笑了,“带老寨主他们先走。我……试试。”
苗月儿的手猛地抓住他的手腕:“不行!”
“听话。”林烽反握住她的手,将青铜钉塞进她掌心,“用这个,引动药囊里的草药。我去引开它。”
“林烽!”苗月儿的声音带着哭腔。
“相信我。”林烽松开手,墨蛟刀嗡鸣着悬浮在空中。厌鬼钉的寒芒与刀身的龙煞之气交织,在他周身凝成一层淡金色的光罩。
暗河的水己经漫到膝盖。林烽深吸一口气,朝着星图中心走去。每走一步,脚下的血苔便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是被火烤的冰。他能感觉到,体内的沉桩劲力正在疯狂消耗,丹田深处那股地髓元力也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涌——这是山灵在吸食他的力量!
“停下!”老者的声音再次响起,“你逃不掉的!”
林烽没停步。他走到星图中心,将青铜钉按在“角宿”与“亢宿”之间。钉子刚触到石壁,便发出刺目的金光!星图中的巨蟒突然活了过来,蛇信子吐向林烽的面门!
千钧一发之际,苗月儿的药囊碎了。清苦的药香混着草药汁液,竟在半空凝成层淡绿色的膜。巨蟒撞在膜上,发出凄厉的尖叫,挣扎的力度明显减弱。
“成了!”苗月儿欢呼一声,却见星图的金光突然暴涨。林烽的身影被金光吞没,只余下墨蛟刀在半空嗡鸣。
暗河的水突然退去。洞内的寒意消散,钟乳石上的血苔也化作了普通的青苔。林烽踉跄着走出金光,脸色苍白如纸,但胸前的伤口却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你……”苗月儿扑过去扶住他,“你没事?”
林烽笑了笑,指了指自己胸口:“血脉不断,生机不灭。”
洞深处传来最后一声闷响。那团黑雾彻底消散,露出后面刻着的八个大字:“山灵归寂,林氏永昌。”
老寨主带着寨民冲进来时,正看见林烽和苗月儿相视而笑的模样。火光映照下,林烽胸前的伤口己经结痂,墨蛟刀在掌心泛着温润的光。
“小崽子!”老寨主抹了把泪,“你……你真的做到了?”
林烽点点头,将青铜钉和玉牌递给他:“陈家的血祭,到此为止了。”
老寨主接过东西,突然跪在青石板上,朝着星图方向磕了个头:“列祖列宗,林家后人,谢你们护着这两个娃子……”
洞外的月光洒进来,照得洞内的钟乳石泛着清冷的光。林烽望着洞外的庞坡岭,主峰的山尖不再有黑雾翻涌,反而露出点星子般的微光——那是真正的星落潭,百年前的传说,终于在此刻重见天日。
“走。”他对苗月儿说,“带老寨主去看老井的水。”
苗月儿笑着点头。她知道,从今天起,这山,这寨,还有他们自己,都将迎来真正的新生——不是靠镇压,不是靠血祭,而是靠他们自己的双手,和那颗永不屈服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