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烽攥着青铜钉走出山洞时,晨雾正被山风撕成碎片。主峰顶的阳光泼下来,照得他胸前的伤口泛着淡粉的光——方才被石像蛇眼震出的黑血己止住,沉桩劲力在经脉里翻涌如潮,竟比之前更沉实几分。苗月儿跟在他身后,药囊在腰间晃出细碎的响,藤篓里的桃煞残渣安静得反常,连那点暗金碎渣都不再发烫。
“这钉子……”苗月儿伸手去碰他掌心的青铜钉,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铜面,便像被火烫了似的缩回,“凉得刺骨,可又好像……”她眯起眼,“像块吸饱了月光的冰?”
林烽没说话。他望着山脚下蜿蜒的寨街,晨炊的青烟正从几处残垣里钻出来,在风里散成淡蓝的雾。寨子里传来孩子的哭声,混着老妇安抚的絮叨——这是劫后余生的日常,却让他想起昨夜在庞坡洞前,那个缩在墙根的年轻守山队员。他袖口勾出的靛蓝线头,和陈家祖祠那幅褪色的“金蟾衔芝”绣品,纹路竟有七分相似。
“回寨。”他把青铜钉塞进怀里,墨蛟刀鞘撞了撞大腿,“得找老寨主。”
苗月儿应了一声,却没急着走。她蹲下身,摘了朵路边开的野菊,花瓣上还沾着晨露。她将花轻轻放在山洞口的石缝里,冲林烽笑了笑:“给石像赔个不是。毕竟……它守了这山百年。”
林烽望着她的侧影,忽然想起族谱里那行被涂掉的字——“此子非何门骨血,乃……”。或许,答案就藏在这些看似无关的细节里:黄九颈后的金蟾印、陈家祖祠的绣品、守山队员的靛蓝线头,还有这朵被风刮到山洞口的野菊。
寨子里的老人们正围在晒谷场商量修缮房屋。石爷见了林烽,柱着烟杆迎上来:“小崽子,你可算回来了!昨儿后半夜,东头王二家的娃子说,看见庞坡洞方向有光——跟早年你爷爷赶山时见的‘星落潭’一个色!”
“星落潭?”林烽脚步微顿。
“就是庞坡岭主峰下的深潭!”石爷压低声音,“我年轻那会儿听老辈说,那潭底沉着颗夜明珠,每到月圆就发光。后来山崩,潭被埋了,光也再没见过。”他浑浊的眼睛突然亮了,“你怀里那钉子……莫不是和那潭有关?”
林烽没接话。他望着晒谷场边那棵被雷劈过的老槐树——正是万珍楼黄九当年刻下“金蟾衔芝”的地方。树洞里塞着块破布,露出半截褪色的红绸,和青铜钉尾的红绳竟是同色。
“石爷,”他指了指老槐树,“这树洞里的东西,能让我看看么?”
石爷的脸色突然变了。他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重重叹了口气:“早该烧了的……当年你爷爷说,这是陈家的晦气,得埋在树底下镇着。可你瞧,”他用烟杆戳了戳树洞里的破布,“前儿个我来看,红绸都发黑了,还渗出黑水……”
林烽蹲下身,伸手将破布拽出来。红绸己经糟朽,轻轻一扯就碎成粉末。底下露出块巴掌大的青铜牌,和他从洞中拔出的钉子纹路如出一辙!牌面刻着“陈氏丙戌年立,镇蛇颈,封地脉,若有启,血祭魂”,和石碑上的字迹分毫不差。
“这是……”苗月儿凑过来,指尖刚碰到铜牌,便像被电了似的缩回,“牌上有血!”
林烽凑近细看,果然见铜牌背面有几道暗褐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渍。他想起昨夜在洞中,石碑崩裂时渗出的黑气,还有那黑蝶重生时的尖啸——原来“血祭魂”三个字,从来都不是吓唬人的。
“走。”他把铜牌塞进怀里,和青铜钉并排放好,“去庞坡洞。”
苗月儿愣了愣:“不是说先找老寨主么?”
“老寨主知道的事,”林烽望着庞坡岭的方向,眼神冷得像刀,“陈家祖祠的族谱里,应该也写着。”
两人沿着山道往回走时,寨子里的狗突然叫了起来。循声望去,只见庞海带着几个守山队员从废墟里钻出来,手里举着半块焦黑的木板——正是万珍楼被埋时,黄九用来垫桌脚的那块!
“林兄弟!”庞海看见他们,脸色煞白,“你快看看!这木板上……有字!”
林烽接过木板。焦黑的木纹里,竟显露出几行暗红的字迹,像是用血写的:“陈家血祭,引煞入潭;金蟾锁魂,蛟龙出渊。”
“这是……”苗月儿的声音发颤。
“黄九写的!”庞海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今早翻他枕头底下找药,就看见这个!他说……他说那深潭里的东西,不是煞,是……”他突然顿住,喉结动了动,“是陈家的祖灵!”
林烽的瞳孔骤缩。他想起族谱里那行被涂掉的字——“此子非何门骨血,乃……”,想起黄九颈后那枚残缺的金蟾印,想起万珍楼废墟里那半块刻着“金蟾衔芝”的青石匣。所有线索在此刻轰然炸响——陈家祖上埋下的,根本不是引煞印匣,而是镇压祖灵的“锁魂钉”!
“走!”他拽着苗月儿往庞坡洞跑,“得赶在那东西出来前,把钉子插回去!”
两人跑到庞坡洞时,洞口的蝙蝠粪己经泛出诡异的青灰色。林烽刚踏进去,便觉一阵阴寒袭来,比之前更甚。洞底的深潭正在翻涌,水面裂开蛛网般的纹路,隐约能看见潭底有团黑影在蠕动——那是条盘踞了百年的巨蛟,此刻正被锁魂钉镇压着,即将脱困!
“插钉!”林烽大喝一声,将青铜钉按向潭边的石壁。
苗月儿同时摸出怀里的铜牌,按在钉旁。两样东西刚碰到石壁,便发出刺目的金光!青铜钉和铜牌同时震颤,竟从石壁里钻出无数细小的金纹,如活物般游向深潭!
潭中的黑影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挣扎着想要摆脱束缚。林烽咬着牙,沉桩劲力毫无保留地爆发,墨蛟刀嗡鸣着悬浮在空中,刀尖首指潭心。厌鬼钉的寒芒与金纹交织,竟在潭面凝成一道冰墙,将黑影死死困住!
“成了!”苗月儿欢呼一声,却见潭水突然暴涨,冰墙“咔嚓”一声裂开!
林烽脸色骤变。他这才发现,青铜钉上的金纹正在消退,铜牌上的血渍也在褪色——原来这锁魂钉的力量,竟是用陈家祖灵的血脉来维持的!如今血脉枯竭,钉子的力量正在迅速流失!
“接住!”他将青铜钉抛给苗月儿,“用你的药囊!”
苗月儿反应极快,接过钉子的瞬间,将药囊里的草药全部撒向潭面。清苦的药香混着草药汁液,竟在潭面凝成一层淡绿色的膜。黑影撞在膜上,发出凄厉的尖叫,挣扎的力度明显减弱。
林烽趁机冲上前,墨蛟刀狠狠刺入潭边的石壁!刀身与石壁相撞,溅起火星。他运起全身力气,将刀往里推了半寸——刀刃触及的,竟是块松动的石头!
“轰——!”
整座山都在震动。松动的石头接连崩裂,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青铜锁链!锁链的另一端,正缠在那条巨蛟的脖颈上!
“原来……”林烽的声音发颤,“锁魂钉不是镇蛟,是镇锁链!”
苗月儿也明白了。陈家祖上根本没有能力镇压祖灵,他们只是用锁魂钉和青铜锁链,将这头被封印的巨蛟暂时困住。而黄九、何守财、甚至林烽自己,都是这锁链上的“活祭品”——他们的血脉,正是维持锁链不腐的关键!
“快走!”林烽拽着苗月儿往洞外跑,“锁链要断了!”
两人刚冲出洞口,身后便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鸣。庞坡岭主峰的山尖,那团黑雾再次升起,这次却清晰地显露出巨蛟的轮廓——它甩动着覆盖鳞甲的尾巴,竟将半座山都掀得晃动!
林烽回头望去,只见巨蛟的竖瞳正死死盯着他怀里的青铜钉。钉身上的金纹己经完全消失,只剩下一截普通的铜钉。他突然想起族谱里那行被涂掉的字——“此子非何门骨血,乃……陈家锁龙柱”。
原来,他才是最后一道锁链。
山风卷着碎石打在脸上,林烽却笑了。他握紧青铜钉,墨蛟刀在掌心发烫。厌鬼钉的寒芒与刀身的龙煞之气交织,在他周身凝成一层淡金色的光罩。
“苗月儿,”他转头看向身边的人,眼神坚定如铁,“带老寨主来。该让他们看看,陈家的秘密,到底是什么。”
苗月儿望着他,用力点头。她知道,从今天起,这山,这寨,还有他们自己,都将迎来真正的新生——不是靠镇压,不是靠血祭,而是靠他们自己的双手,和那颗永不屈服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