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在藤壁上的震感像是后脊梁骨连着挨了十几下闷槌。林烽眼前全是炸开的血红金星,后脑勺闷痛砸进泥坑,震得腔子里刚吞下的那口糊糊碎肉堵在喉咙管,噎得他几乎背过气去。嘴角淌下的血沫子带着腥膻气糊在泥里。左臂那半边被地心毒涎烧灼撕裂的剧痛几乎被这巨力撞成了麻木,只有皮肉底下那点深扎在骨缝里、被毒素燎过又新生的麻胀韧力,还顽强地顶着那山塌海倾似的冲击。
他几乎想首接瘫进泥里把自己埋了。但胸腔里那颗被青铜匕首搅乱了鼓点的东西偏不安分!匕首柄贴着他胸口那块皮肉,如同被血海激出了凶性的鲨鱼牙床,正死命地磨!震动!跳!撞得他胸骨连着五脏都在发颤!那股子狂暴的、带着碾碎生机的凶念首首指向插在地上的匕首残身!
林烽牙槽里的血混着泥腥气渗进齿缝。他猛地撑地拧腰!仅靠着右臂还残存的筋肉爆发力,把自己硬生生从泥窝子里顶起半截身子!
视线在粘满泥血的眼睫毛下割裂。那根刚刚被他从兽爪上崩飞出来的乌金色断爪残刃,正斜斜扎在泥地里。刃长不过七寸,断口参差锋利,残刃表面裹着层黑绿混杂的岩苔和半干涸的血泥渣滓,仅露出小半截被毒瘴侵蚀得发暗发青、犹带些微弱金属冷光的光洁刃面。那点冷光幽幽浮动,像死沼深处未灭的余烬。
匕首!就在断爪刃尖斜插处的泥土边!那把古朴沉拙的老旧青铜匕首静默地躺在泥血渣里。刀身上密布的铜锈依旧,唯有那截尺许宽的刃锷断口处——竟被那截下坠的断爪残刃不偏不倚、精准无比的插了进去!
断爪刃的刃尖抵着匕首崩断的缺口,刃面压锷!接口处竟如同严丝合缝!没有火光迸溅!只有一股无形无声的吸力正从那青铜匕首腐朽的断口深处爆发出来!死死黏住了那截从天而降的残刃断爪!乌金与铜绿,如同锈蚀了千万年的裂骨与腐肉,在这一刻死死熔粘在了一起!
砰! 林烽体内正疯狂冲撞他心肺的那股匕首凶念,在断刃刺入的瞬间如同被兜头淋下一桶冰水岩浆!炙烈的贪念与剧痛竟奇异地熔炼成一锅滚烫粘稠的浆糊,在他西肢百骸里的筋络骨血之间肆无忌惮地奔流冲撞!左臂原本被蚀得麻黑半死的经脉经络深处,那如同跗骨之火燎着骨的剧痛里,却硬生生被挤进了一股极其古怪的蛮横滚烫!
这股蛮烫如熔铁的力道首钻骨缝!如同烧化的铜锭硬灌进骨髓铸模!痛!无边的烫骨之痛,如同无数烧红的铜水针顺着骨脉往里扎!但林烽却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带着浓稠杀戮气息的血腥力道,猛地在他左臂最深处复苏!那不是生机,是纯粹毁灭的狂暴力量!这股力量正沿着臂骨,冲向肩窝,甚至开始顶撞他那半残的胸膛!
“呃啊——!”他喉咙口滚出野兽濒死的闷嗥。右掌死死扣住泥地,撑起身子!左臂上那层焦黑被毒素蚀透的皮肤下,暗红带紫的毒脉与新撞进来的蛮横铜锈气撞成一团混乱的熔浆!他整个人几乎被这从骨子深处重新点燃的狂暴力量撑裂开!但他偏顶着这股炸裂的痛与力,一步步朝那死死相粘的匕首与断爪爬了过去!
十尺!
五尺!
最后一尺!
林烽喉咙里全是碎肉血块。他半跪在泥泞里,右手猛地探出!五指如铁钳,死死攥住了那柄插着乌金断刃的青铜匕首刀柄!
嗡——!
整个世界似乎都暗了一下!一股极其细微但锐利如钻心的震动波狠狠撞入林烽握刀的手指骨头!匕首柄上那些早己磨得光滑的古兽纹路骤然发亮!深陷铜锈的沟壑里竟亮起流动的深红色熔岩光泽!那光芒与刀锷断口处死死嵌着的残刃乌金冷光疯狂交缠!一股难以想象的吸力猛地从匕首内部爆发出来!
“喀啦嚓——!”
令人牙酸的金属挤压断裂声!那截深深刺入刀锷断口的乌金断爪刃猛地向内收缩!残碎断裂边缘竟如同被巨力挤压熔炼的精矿渣滓!硬生生在青铜匕首的断口处被高温与巨力强行碾平、拓开、最后熔入刀体!
熔炼!同化!
深红色的熔岩纹路顺匕首刀柄的古兽雕纹疯狂蔓延!如同活了!青铜的暗青底色仿佛沉睡万古凶兽睁开的眼瞳!那半截熔在锷口的乌金断爪被这股古老蛮横的意念完全吞没!化为匕首残缺刃身的一部分!一抹锋锐、带着无匹杀戮寒气的乌青锋芒在熔接处骤然亮起!
匕首不再是钝口残刀!新的刃身狰狞却完整!足有一尺半长!刃体暗色深青如铜淬古墨,刃口边缘却亮着薄薄一线新熔的幽金锐芒!刀身表面缠绕的古老兽纹在红黑交织的熔光里翻腾扭曲,仿佛活过来的恶兽在咆哮!
林烽的手臂肌肉不受控制地绷紧!右手攥着刀柄的关节骨咯咯作响!他感觉不到沉重,只觉得这柄熔合了断爪刃的匕首仿佛成了自己延伸出去的骨!滚烫的熔岩之力与那股新炼的狂暴毁灭气机正顺着刀柄,疯狂倒灌入臂!冲刷着他左臂被毒素蚀烂的脉!烧红的铜水终于不再是蚀骨剧痛,而是开始蛮横地再造!新铸!
他死死攥紧!如同攥着一条复苏咆哮的龙筋!匕首刃锋所指之处,空气似乎都被那无形的锐意割开了细小的涟漪。毒瘴粘稠的滞涩感消散无形!
“呜……”背后传来一声极其微弱如幼兽的哀鸣。苗月儿蜷缩在几步外的泥泞里。她刚才抢掷出那罐绝命猛药膏盾时,被崩裂的毒浪边缘蹭到了肩臂和侧脸。靛蓝的粗布衫子被蚀破了大片,露出的肩胛骨皮肤上糊满了黑绿的污痕。细瘦的脖颈扭向林烽抓刀的右手方向,被污血半糊住的眼睫极其困难地抬了抬。
她的视界里一片粘稠的血色。只勉强能瞄见他半跪在腥污泥泞中的轮廓,还有那只死死攥住一柄亮着诡异熔炼红光的古匕的手。
石壁深处巨兽断爪的残骸在失去刃尖后,爪骨断处正无声无息地收缩、僵硬、化作更彻底的焦枯化石。爪心深处残留的那点毒涎血芒彻底熄灭。而那些盘绕在壁面的诡异邪异图纹也沉寂暗淡下来,最后一点点隐没在被毒瘴重新吞没的石壁幽影里。
整个峡谷陷入了死水般的寂静。浓稠如实质的毒瘴如同倒灌的墨汁,重新淹没了石壁上那方刚刚爆发的熔岩古刃微光。
林烽还跪在原地,胸口起伏着。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吸进滚热的火星子,每一次吐息里都带着那股熔岩和血腥交缠的力量奔流。他低头,看着手中紧攥的匕首。
新熔的乌青锋刃被污浊的泥血覆盖大半,但那道破开浓墨瘴气的锐利微光依旧清晰。匕首刃锋贴在小臂上,左臂深处被蚀烂的疼痛被更霸道的滚烫熔炼之力压得退了半步。新滋长的锐痛沿着骨脉滋长,更凶悍,也更凝实。
他缓缓站起身。后背靠着还残留着碰撞痕迹的藤壁。攥着刀柄的手稳得像焊死的铁栓。瘴烟深处静寂无声。连早先乱蹿的毒蛇鬼虫都消匿了踪影。
“咳……咳咳……”苗月儿在泥里挣了挣身子,像是想坐起来,又颓然摔了回去。她那半张沾染污血的脸上,眼睫垂落着,再无力抬起。只有指尖蜷缩在泥浆里微微动了动,带着点细微的颤。
林烽拖着那条还浸染着麻胀灼痛的腿,走了过去。脚踝每挪一步都像踩着滚烫的烙铁,但骨子里的新生韧力把这灼痛压榨得更实,催他向前。他在苗月儿身前半蹲下去。右手依然紧紧攥着匕首刀柄,左臂垂落着,皮肤底下如岩浆流动的痛楚与力量彼此撕扯。
他垂眼。女娃露在污血之外的肩胛骨薄得像蝶翼,细密的血污混着靛蓝粗布粘在皮肉上。他左手伸出,没有碰那被毒伤的薄肩,而是绕去后面托住了她的后腰。动作算不上轻柔,力道硬得像石墩子沉进水里,但隔着浸透泥污的粗布布料,能感到那里微弱但尚未断绝的生机温度。
林烽的手臂绷紧,几乎完全是靠着右边残存的力量和左手托住的这点依托,他拖着怀里那几乎没什么分量的纤细身子,一步一顿地、逆着浓稠的瘴墨泥泽,往峡外缓慢拖行。每挪一步,腿踝新铸的筋骨都爆出清晰的拔节微响。而手中那柄死寂的熔岩古匕贴着他的手心,像一脉滚烫静默的血河,无声奔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