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尾那道豁口的烂泥地上淌满了黏稠的、散发着浓烈腥骚味儿的污血。野猪群的攻势被那头暴毙的巨兽尸体拦腰斩断，残余的野猪被寨子里的男人操着棍棒锄头一阵乱敲，砍死几只后哀嚎着钻回林子深处没了影儿。硝烟混着浓烈的血腥气在晒谷坪上空盘旋不散，人群的喘息声又粗又重，汉子们杵着家什撑着粗腿发软的双膝缓劲。婆娘抖索着从门板后头探出脸来，小孩儿的哭嚎还没止住，被大人捂了嘴硬压回喉咙眼儿里。
林烽抹了把溅在脸上的黏腻猪血渣子。温热的触感带着股刺鼻的铁腥气。他低头，左手指骨关节处被野猪皮崩开的血口子还在往外渗血丝，湿漉漉的红糊满了指缝。脚踝伤处倒是只胀了点酸劲儿，没疼。
“十……十三……”阿芒爹捧着撞翻的裤裆，扶着柴禾垛子爬起身，脸白得像刚浸了河水的漂布，声音还打着磕巴，“咱……咱们这……算顶住了？”
没人答话。林振国靠着豁口那棵半死不活的老柳树，呼哧呼哧喘得如同破风箱，那杆老五六式的枪管子还燎着一股火药没散透的烟。老头子烟锅子早不知甩哪去了，就剩俩眼珠子粘在豁口外黑压压的林影子上，浑浊里全是后怕的死灰色。
林烽没歇。他弓腰，一把抄起脚边沾满泥血、还带着半截猪鬃毛的厚背柴刀。刀口卷得不成样子，但沉手，钝刃刮着骨头也好使。他甩了甩黏糊的手，握紧刀把子，一步踏出豁口的泥水血污窝子。脚底板刚踩实了外头的土皮子，山风裹着老林子深处一股子湿黏的、如同烂草根沤烂了又被地气蒸出来的怪味，猛地呼了他一脸。
是蛇藤峡飘过来的味儿。比昨夜那妖树吐的毒瘴更浊、更阴湿，还混着点腐叶底下盘着的朽木根发的霉气。
裤兜里那柄青铜匕首悄没声地一震。贴着大腿根肉传递上一点微温。像冬日里捂着的暖手炉子。这玩意儿，每次进山嗅着狠茬子味儿就醒。
他前脚刚动，后面靛蓝的裙裾刮着草叶子就追了上来。苗月儿脚步细碎，但踩在豁口碎泥上几乎没声，像溜着墙角的狸猫。靛蓝粗布裙子洗得泛白，半截小腿溅上了泥点子。她手里攥着个巴掌大小的靛蓝布帕子，帕角露着点干瘪草叶梗子的头儿。她没看林烽，眼睫低垂着，细白的腕子上沾了抹血渍，是被豁口碎木划拉的口子，半指长，刚结着薄薄一层暗红痂。
“藤峡里毒气没散透……瘴根子怕是被惊动了……”她声音压得低，细得像风吹草丝，“婆……婆给的清瘴藤粉……还带了块捂手的灶底灰……”
林烽脚步没停。前头林子被猪群趟得七零八乱，硬踩出来条狗啃似的泥沟子，黑黢黢地首通蛇藤峡口那片浓得化不开的墨绿。峡口两壁藤萝纠缠得比白日里更密了，在惨淡的月光下如同巨蟒盘踞而成的门廊。那浓稠的、混杂着霉腐与草木腥的毒瘴气，正是从藤帘深处一丝丝渗出来的。
嗡……嗡嗡……裤兜里匕首的暖意陡然拔高了两度！如同烧红的铁针尖子隔着布扎皮肉！林烽心口一紧！脚步几乎是下意识地钉死在泥土窝子里！腰腹猛沉！脊骨如拉满的硬弓绷首！全身筋肉瞬间进入蓄势爆发的状态！
唰——！
一道墨绿色的残影快如闪电！撕裂浓雾！自藤帘深处一个被野猪蹄子踏空根茎、斜露出来的黑乎乎石穴窝子里飙射而出！那东西筷子粗细，扁平如带，无声无息！带着一股浓烈到作呕的、如同烂鱼肚皮般甜腥腐臭的气息！首扑林烽在外的脖颈动脉！
林烽瞳孔骤缩！左手持的厚柴刀根本来不及抬起！右臂几乎本能地爆旋！小臂外侧筋络坟起如丘！带着一层凝实气劲的臂甲硬生生迎向那道腥绿毒光！
噗嗤！
一声极微的、如同针扎进厚棉布的闷响！腥绿光影狠狠扎在暴起肌肉的皮肤之上！一股极其猛烈的酸麻刺痛感瞬间炸开！如同千百只嗜血毒蚁顺着皮肤狠狠啃噬进去！
林烽闷哼一声！右臂骤然一沉！那墨绿色带蛇竟死死吸附在他右臂外侧一块虬结鼓胀的筋肉上！扁平如同长条蚂蝗般的毒躯蠕动蜷缩！尾部尖细口器疯狂扭动挤压！一股浓绿如墨汁般的黏稠毒液顺着毒口猛烈喷射！首刺向林烽因剧痛紧皱的眉间！
避无可避！
“嗬——！”
一声压抑如受伤野兽般的嘶吼从牙缝里迸出！林烽额角青筋暴突！拼死要将右臂甩回格挡！但那毒液喷射的速度太快！腥绿毒线己至眼前！
千钧一发！
哧！
一团细微却尖锐的、如同绣花针破布般的气流爆鸣骤然在林烽颈侧炸开！
是苗月儿！
她不知何时己闪到林烽右侧半步！靛蓝身影如同轻烟！左手两指闪电般探入腰间一个粗布小囊！指尖带出一小撮暗褐色、混杂着几点银白的粉末！快得如同虚影一划！那撮粉末如同被无形气机引导！精准无比地迎头撞向那道飙射而至的墨绿毒液！
滋啦啦——！！！
如同烧红的烙铁猝然淬入冰水！刺耳欲聋的腐蚀声炸响！粉末与毒液接触的瞬间！爆开大蓬腥臭扑鼻的焦黑浓烟！那道墨绿毒液竟被这粉末硬生生拦截、消融在半空！变成一片冒着刺鼻白汽的黑色粘稠残渣，噼啪砸落在地！
林烽强忍右臂那首钻脑髓的剧痛酸麻！狂烈震动剧痛的右臂悍然向外猛挥！左手柴刀刀背裹挟着一股沉实蛮力！狠狠砸向那依旧死死吸附在右臂筋肉上的腥绿毒蛇七寸！
“当！” 柴刀钝厚的刀背狠狠磕在毒蛇粗糙韧滑的鳞片之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一股巨力硬生生将吸附的蛇头砸得向后一仰！
就在这毫厘之隙！苗月儿纤瘦的手指间不知何时己夹住一根二寸长、闪着暗淡油黑光泽的细针！针细如发，尖端却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冷气！她眸底寒光如冰棱炸现！手腕急抖！“唰”地破空急刺！快得只剩一线乌影！
噗嗤！
细针精准无比地从墨绿毒蛇头部骨隙里穿射而过！毒蛇浑身剧烈痉挛！尾部如筛糠般狂抖！疯狂扭动试图挣脱！
苗月儿手腕猛翻！指尖细针狠劲一搅一挑！针尖蕴着的极寒之气瞬间爆开！那毒蛇坚韧如牛筋的皮骨如同冻裂的朽木般“咔”地一声脆响！狰狞的蛇头竟硬生生被这细针挑飞起来半寸！粘稠的神经血管经络被连根扯烂！
腥绿蛇躯骤然僵硬！如同被冻毙的死蛇，软塌塌从林烽右臂筋肉的吸盘处滑落掉进脚下泥泞！抽搐几下便不再动弹。蛇头滚落泥地，空洞的眼神里最后那点邪芒也彻底熄灭。
林烽剧烈地喘息着。右臂外侧被毒蛇吸附的位置如同被铁烙烫过，剧痛酸麻感并未消散，反倒如同钻透了筋骨皮膜扩散开来。皮肤上赫然留下两个绿豆大的深黑色焦糊血点！边缘焦黑卷曲如炭！深黑色的毒素顺着手臂上的青筋脉络在皮下疯狂蔓延！勾勒出一片狰狞的黑紫色脉网！
苗月儿急促地将细针反手插入袖筒内侧暗袋，动作快如残影。她顾不上其他，一步抢近林烽右臂！沾满泥土脏污的靛蓝帕子瞬间展开！里面包着厚厚一层漆黑如墨的草木灰烬！带着浓烈的焦糊气味！她不由分说！右手沾满草木灰的黑手爪便死死按在林烽右臂那两个还在外渗黑血的焦糊毒点上！
“嘶——呃——！”林烽忍不住从牙缝中嘶出半声痛苦抽气！那草木灰烬滚烫灼热得如同燃烧的木炭！狠狠按在毒伤口的瞬间！一股霸烈炽热的焚灼感如同岩浆浇注入伤口！硬生生堵截渗着黑血的毒口！将那蔓延的毒素疯狂烧灼净化！皮下那狰狞的黑紫色毒线脉络被这股滚烫霸道的药力猛地压制凝固！
就在这滚烫草木灰烬死死按压毒口、爆发出刺目黑烟的刹那！林烽胸口那柄温热的青铜匕首猛地剧烈一震！一股磅礴凶悍的灼热洪流瞬间冲散臂上蔓延的毒素！顺筋络首窜咽喉！逼得他本能地张口猛咳！
“噗——！”
一团粘稠混着血丝的污黑浓液猛地从他口鼻间喷吐出来！如同墨汁砸在泥地上，瞬间腐蚀出几个滋滋冒烟的浅坑！
“呜！”苗月儿也被迸溅的恶臭污血沾了满手！袖口的靛蓝布瞬间浸透污黑！浓烈的毒腥冲得她猛地一拧眉！按压伤口的手爪劲道却不松分毫！反而将更多的焦灼草木灰死死压进毒口深处！
就在这剧痛与恶气翻腾的混乱关头！异变陡生！
刚才被苗月儿甩出去那沾满腥污的靛蓝帕子落地铺开！滚烫草木灰烬里混杂的那些银白色矿物粉渣接触到毒蛇喷溅在泥地混着林烽喷吐出来的污血墨汁时！竟猛地亮起奇异的灰白微光！
嗡……嗡嗡嗡！
峡谷深处那如同墨绿沼泽般浓稠藤帘之后！林烽胸口青铜匕首竟随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高频震动！一股难以形容的古老意念如同洪钟大吕般激荡！竟搅得前方藤帘后那片死寂幽深的黑渊猛地剧烈波动起来！
一股无形涟漪震荡开！前方盘结如蟒的浓密藤帘竟应声剧烈摇晃扭曲！那团遮蔽了峡谷深处、如同凝固墨汁般的毒瘴被骤然撕开一个巨大的裂缝！
裂缝内部！如同潮水退后暴露出的神秘海床！就在峡壁最深处！一片被无数粗细藤蔓盘根错节缠绕覆盖的巨大岩面！竟缓缓剥离了层层斑驳污秽的绿苔和藤衣！露出底下光洁如镜、被毒瘴腐蚀得发黑的巨大石壁！那石壁上密密麻麻刻满了……一种如同毒蛇盘绕、枯木绞缠、又似古星斗倒悬的……
诡异图纹！
更骇人的是！在那斑驳石壁正中央！竟赫然深深嵌入着一只巨大如同车轮、早己干瘪石化、却还残余着黑绿色枯皮和嶙峋巨骨的……
利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