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缕晨光穿透长安上空的硝烟与薄雾，照进太庙那破碎的大门时，一场席卷全城的风暴，终于落下了帷幕。
城西的“瘟疫”，在格物科找到毒源并切断之后，很快得到了控制。虽然依旧有数百人不幸殒命，但一场足以让长安人口减半的生化危机，被扼杀在了摇篮里。
城东的大火，在不计成本的人力投入和一道道被强行开辟出的隔离带面前，最终被扑灭。烧毁的，只是仓库里的货物，保住的，是成千上万户百姓的家园。
城北的暴乱，在王大锤抓捕了核心煽动者，并由官府紧急开仓放粮之后，也迅速平息。饥饿的流民们领到了救命的粮食，没有人再愿意去冲击官兵的枪林。
长安，这座伟大的城市，像一个被重创的巨人，虽然浑身是伤，血迹斑斑，但终究还是踉跄着，站稳了脚跟。
捷报雪片般地飞向大明宫，飞到那位一夜未眠的皇帝案头。
天子龙颜大悦，劫后余生的狂喜，让他毫不吝啬自己的赏赐。所有参与救灾平乱的官吏、军士、乃至百姓，皆有封赏。
而在这场风暴中，逆转乾坤、力挽狂澜的陆远，自然成了最耀眼的明星。
大理寺少卿的官职没变，但皇帝亲赐“紫金鱼袋”，加封“上柱国”勋位，赏黄金千两，绸缎万匹，长安城内豪宅一座。一时间，陆远之名，在朝堂之上，风头无两，甚至盖过了那些一品大员。
然而，作为这一切的中心，陆远却显得异常平静。
他婉拒了皇帝在宫中为他设下的庆功宴，只是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了格物科的官署。
官署里，同样是一片劫后余生的景象。
格物科的成员们，有的身上带着烧伤，有的脸上还留着被毒气熏出的红疹，一个个东倒西歪地靠在墙角，睡得像死猪一样。李西趴在桌子上，手里还攥着半截写满了数据的炭笔，口水流了一桌子。
陆远没有打扰他们，只是静静地走过，为几个睡姿不雅、衣衫敞开的家伙，轻轻盖上了毯子。
院子里，王大锤正坐在一口大水缸边上，一边用井水擦洗着脸上和身上的血污，一边跟几个同样没睡的不良人兄弟吹嘘着昨夜的“丰功伟绩”。
“……你们是没瞅见！当时太庙里，那叫一个阴风阵阵，鬼哭狼嚎！那个穿紫袍的孙子，手一挥，‘呼’地一下，黑气就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冒！秦女侠那剑，‘噌’地一下就亮了，跟小太阳似的！我王大锤临危不惧，大喝一声，抄起一只靴子……”
“得了吧你，锤子哥，”一个年轻的不良人龇牙咧嘴地揉着自己脱臼的肩膀，“我可看得真真儿的，你扔的是我的靴子。害得我光着一只脚跑回来的。”
“去去去，懂什么！这叫战术！战术懂吗？你那只有味道的靴子，立了大功！回头我赔你一双新的，牛皮的！”王大锤笑骂着，将一瓢凉水从头顶浇下，打了个畅快的激灵。
看到陆远走过来，他立刻收起了嬉皮笑脸，站起身来，瓮声瓮气地问：“陆哥，宫里没为难你吧？”
陆远摇了摇头，在他身边坐下。
“那就好。”王大锤咧嘴一笑，“那帮当官的，就会马后炮。昨儿晚上吓得尿裤子的时候，一个个跑得比兔子还快。现在倒好，都出来抢功劳了。”
“功劳我不在乎。”陆远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瓷瓶，扔给那个光着脚的不良人，“上好的金疮药，拿去用吧。这次，弟兄们辛苦了，所有人的医药费，我来出。另外，去账房支钱，每人多发三个月的俸禄，算我的。”
“陆哥仗义！”不良人们顿时发出一阵欢呼。
王大锤看着陆远布满血丝的眼睛，和那紧锁的眉头，心里的担忧却没放下。他知道，陆远不是为这些事烦心。
“陆哥，还在想千面人的事？”
“嗯。”
“那狗娘养的，确实是个祸害。”王大锤恨恨地啐了一口，“不过这次咱们也算把他打疼了。又是毒又是火的，他手底下的人，估计也折损得差不多了。短时间内，他应该不敢再冒头了。”
陆远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天边泛起的鱼肚白，眼神悠远。
打疼了？或许吧。
但一个敢用全城百姓的性命做赌注的疯子，他的恢复能力和报复心，绝对超乎常人的想象。千面人就像一个幽灵，他可以失败无数次，但自己这边，只要失败一次，就是万劫不复。
这种不对等的战争，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陆远。”
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秦红拂不知何时，也来到了院子里。她换下了一身浴血的红衣，穿上了一套干练的青色劲装，少了几分战场上的煞气，多了几分英姿飒爽的利落。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显然昨夜的消耗不小。
她的手上，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粥和几个包子。
她将托盘递到陆远面前，言简意赅：“吃。”
王大锤和旁边的不良人见了，立刻心领神会地交换了一个“我懂的”眼神，嘻嘻哈哈地勾肩搭背，溜之大吉。
“锤子哥，我怎么感觉秦女侠看陆哥的眼神，跟看咱们不一样啊？”
“废话！你看猪，和我看猪，那眼神能一样吗？一个是看食物，一个是看同类！”
“……有道理。”
院子里，只剩下陆远和秦红拂两人。
陆远确实饿了，他接过碗，毫不客气地大口吃了起来。滚烫的肉粥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身体里积攒了一夜的寒意和疲惫。
秦红拂就在他对面静静地坐着，看着他吃，也不说话。
良久，陆远将一碗粥喝得底朝天，才抬起头，看着她：“谢谢。”
“昨晚，我也要谢谢你。”秦红拂说，“如果不是你，我可能还在那座戏楼里，跟一个无关紧要的棋子纠缠。等你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她的语气很平静，但陆远能听出其中蕴含的后怕。这是她第一次，如此首白地承认，自己的世界观和战斗方式，存在着巨大的盲区。
“我们是搭档。”陆远说，“你负责解决那些‘不科学’的问题，我负责解决那些‘很科学’的麻烦。我们只是分工不同。”
秦红拂看着他，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千面人的声音，我用‘诡力’追溯过。那不是他本人的声音，而是通过某种特殊的法器，在太庙里投射出来的。他本人，当时离太庙很远，甚至……可能根本不在长安城。”
陆远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
这个信息，至关重要。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这个对手，比他想象的还要谨慎，还要可怕。
“我明白了。”陆远将最后一个包子塞进嘴里，站起身，“看来，不能等他来找我们了。”
“你要做什么？”秦红拂问。
陆远没有首接回答，他走向官署那间属于他自己的、最大的公房，那里，存放着格物科成立以来，经手的所有案件卷宗。
“这个世界上，只要是人做过的事，就一定会留下痕迹。”陆远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带着一种偏执的、不容置疑的笃定，“千面人自以为是神，但他终究还是个人。他有他的思维模式，有他的行为习惯，有他的骄傲，也一定有他的破绽。”
“我要把他，从神坛上，一点一点地拽下来。”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砰”的一声，房门被重重地关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