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雪昏迷了整整三日。
这三日，黎长青如同身处炼狱。他守在慕雪榻前，寸步不离，处理紧急政务也在偏殿进行。太医们轮番诊视，皆言公主是心神耗尽，元气大伤，兼有被“离魂引”及“乌啼”混合毒气反噬之象，只能以温补之药吊命，能否醒来，全凭天意。
黎帝在慕雪搏命救治下，虽保住了性命，但身体彻底垮了，如同枯槁，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朝政重担完全压在黎长青肩上。他一面要稳定朝局，肃清余孽，一面要应对北狄在边境日益频繁的骚扰，心力交瘁。然而，更让他备受煎熬的，是榻上那个毫无生气的苍白身影。
他看着她紧闭的双眼，看着她毫无血色的唇，看着她手背上因施针过度而留下的细微针孔和旧伤……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过往，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她远嫁途中的隐忍，初入黎宫时的孤立无援，化解阴谋时的聪慧，救治伤者时的仁心，揭露北狄时的果决，水牢中的不屈，刑讯室里的惨烈，以及……紫宸宫大殿上那力挽狂澜的惊世一针！
愧疚如同毒藤，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曾经视她为棋子，为威胁，甚至为敌人。他利用她，猜忌她，伤害她。可最终，在他和黎国最危难的时刻，是这个他亏欠良多的女子，一次又一次地挺身而出，不惜耗尽心力，甚至赔上性命！
“慕雪……”夜深人静时，他握着她冰凉的手，低哑的声音带着无尽的悔痛，“是本王……错了。”
第三日深夜，慕雪的高热终于退去。她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帐顶和跳动的烛火。意识如同沉在深海的碎片，艰难地一点点拼凑。
“你醒了？”一个沙哑而带着巨大惊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慕雪微微侧头，对上了黎长青布满血丝却亮得惊人的眼眸。他看起来憔悴了许多，下颌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但此刻看着她醒来的眼神，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和一种她从未见过的……温柔？
她张了张嘴，却只发出微弱的气音。喉咙干涩得如同火烧。
“水！”黎长青立刻起身，动作竟有些慌乱，亲自倒了温水，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些许，将杯沿凑到她唇边。
温润的水流滋润了干渴的喉咙，也让她混沌的意识清晰了些。她想起了昏迷前的一切：黎帝濒死，以毒攻毒，毒血反噬……
“陛下……”她艰难地问。
“父皇己无性命之忧！”黎长青立刻回答，声音带着感激，“多亏了你！太医说，余毒己清大半，只需静养调理。”他看着慕雪依旧苍白的脸，眼中满是后怕，“你……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
慕雪微微摇头，疲惫地闭上眼。身体的虚弱如同潮水般涌来，但心中却有种奇异的平静。黎帝得救，黎国暂时免于倾覆，她的付出……似乎有了意义。
见她疲惫，黎长青不再多问，只是细心地替她掖好被角，低声道：“你好好休息，本王在这里守着你。”
接下来的日子，黎长青几乎将砺锋堂搬到了偏殿。他一边处理堆积如山的政务军报，一边亲自督促太医为慕雪调理身体，事无巨细，皆亲自过问。送来的汤药，他必先试温；御膳房呈上的药膳，他亲自查看方子；甚至在她夜里因伤痛辗转难眠时，他会守在榻边，笨拙地哼起黎国边境流传的、不成调的安眠小曲。
他的关心，不再掩饰，笨拙却真挚。慕雪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态度的转变。那冰冷坚硬的外壳似乎在渐渐融化，露出内里被层层包裹的、从未示人的柔软与愧疚。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慕雪精神稍好，靠在榻上翻阅一本黎国风物志。黎长青处理完一批紧急军务，走到她榻边坐下，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
“小环……找到了。”
慕雪翻书的手指猛地一顿，心脏骤然收紧，抬眼看向他。
黎长青眼中带着沉痛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杀意：“在宫外乱葬岗……找到的。身上……有被严刑拷打的痕迹。她临死前，死死攥着一块……烧焦的油布，里面裹着几粒喂信鸽的黍米。”他顿了顿，声音更沉，“皇后宫中的掌事太监己经招认，是萧氏察觉风声，命人秘密逮捕拷问小环，试图追查消息去向。小环……至死未吐露一字。”
慕雪手中的书卷滑落在地。她闭上眼，泪水无声地滑落。那个眼神清澈、说着“万死不辞”的小宫女，终究用生命践行了她的誓言。为了霜霞，为了她这个只给过她一点微末关怀的异国公主……
一只温热而带着薄茧的大手，轻轻覆上她冰凉的手背。黎长青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温和与坚定：“她的仇，本王记下了。萧氏一党，本王必让他们血债血偿！她的家人，本王己派人寻到，厚加抚恤。”
手背传来的温度和他话语中的承诺，像是一股微弱的暖流，悄然融化了慕雪心头的坚冰和悲伤。她没有抽回手，只是任由他握着，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承诺和……迟来的慰藉。
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两人交叠的手上，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和一种无声流淌的暖意。冰山消融的缝隙里，悄然萌发的，不仅是休戚与共的同盟之情，还有一丝连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更加微妙的情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