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长青那带着血腥味的质问和扑面而来的强大压迫感,让慕雪呼吸一窒。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眼中翻腾的暴戾与几乎要化为实质的杀意,这绝非伪装!他误会了!他以为这迷香是她带来的!
电光石火间,慕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并未后退,反而微微仰起头,迎着他冰冷的目光,声音带着一丝被冤枉的颤抖,却依旧清晰:“殿下在说什么香?慕雪……不明白。” 她刻意吸了吸鼻子,秀眉蹙得更紧,眼神坦荡中带着一丝被冒犯的委屈,“这暖阁里,除了书卷墨香,似乎……是有一股若有若无的甜腻之气?方才进来时就觉得有些异样,还以为是文渊阁新换了什么熏香……”
她一边说,一边状似不经意地抬起广袖,似乎想拂开萦绕鼻尖的气息。袖口拂过书案上那盏冒着热气的清茶,几滴滚烫的茶水溅出,恰好落在她白皙的手背上!
“嘶……”慕雪痛得轻呼一声,手一抖,茶盏差点脱手。她下意识地缩回手,看着手背上迅速泛起的红痕,眼中瞬间蒙上一层生理性的水汽,那份委屈和惊惶显得无比真实。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打断了紧绷的对峙。黎长青的视线落在她手背的红痕上,那点刺目的红,和她眼中瞬间涌起的痛楚水光,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他因“幻心引”而高度紧绷的神经。他眼底翻涌的暴戾之色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
墨羽在阴影中低声道:“殿下,香炉!” 他敏锐地捕捉到,那异香的源头,确实在角落的香炉,而非公主身上。方才公主抬手拂袖的动作,反而冲淡了她周围的气息。
黎长青自然也察觉到了。他看着慕雪迅速将烫伤的手藏到身后,咬着下唇强忍痛楚的模样,心中的疑云并未完全消散,但那股被药物激起的狂暴杀意却如潮水般退去,理智重新占据上风。
不是她?还是……她掩饰得太好?
他深深看了慕雪一眼,那眼神复杂难辨,最终化为一片更深的冰寒。他没有再追问,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文渊阁重地,公主若无他事,请回吧。” 语气疏离而强硬,带着不容置疑的驱逐意味。
慕雪脸色白了白,垂眸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屈膝行了一礼:“是慕雪莽撞,打扰殿下清修了。” 声音低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她不再多言,转身,挺首脊背,步履略显仓促地离开了暖阁,那月白色的背影在明亮的门框光影中,透着一股孤绝的脆弱。
暖阁内恢复了死寂。黎长青盯着那袅袅升腾的青烟,眼神阴鸷。
“查!”他声音冰冷,“这香炉里的香,是谁换的!今日所有进出过文渊阁的人,一个不漏!” 无论是皇后想借刀杀人试探他,还是其他势力想搅浑水,这“幻心引”的出现,都意味着他砺锋堂的掌控力遭到了挑衅!
听雪阁内。
慕雪将烫伤的手浸在云岫打来的冷水中,火辣辣的疼痛感依旧清晰。她看着水中自己苍白的倒影,回想着暖阁中黎长青那几乎要撕裂她的眼神,心口如同堵了一块寒冰。
他信了。信了那迷香与她有关。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真相,只是需要一个理由来确认她的“威胁”和“敌意”。窃取落鹰谷布防图的行动己经开始了……他在文渊阁查阅那些地理志,目的昭然若揭!
母国边境的安危,像一块巨石压在心头。愤怒、焦虑、被误解的委屈,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对黎长青那冰冷决绝态度的刺痛,种种情绪交织翻腾。
“殿下,您的手……”云岫心疼地看着慕雪手背上那片红肿,小心翼翼地涂抹着药膏(正是用冰蟾衣调制的)。
“无妨。”慕雪抽回手,声音恢复了清冷,“云岫,去取纸笔来。”
她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坐以待毙!落鹰谷的布防她无法首接更改,但或许……可以利用她发现的“雷鹰”线索和北狄的阴谋,制造一些变数?至少,要设法将黎长青的注意力,从他窃图的计划上暂时引开!
然而,不等她理清思路,听雪阁外便传来了内侍尖细的通禀声:
“三殿下到——!”
三皇子黎长玥?慕雪眉头微蹙。这位以阴柔俊美、工于心计著称的三皇子,此刻前来,所为何事?
门开处,一阵清雅的兰麝香气先至。黎长玥穿着一身天水碧的云锦常服,外罩月白狐裘,面如冠玉,眉眼含笑,手持一把玉骨折扇,端的是风流倜傥。他身后只跟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内侍。
“皇嫂安好。”黎长玥笑容温煦,如同春风拂面,对着慕雪优雅一揖,“长玥冒昧来访,还望皇嫂勿怪。”
“三殿下客气了。”慕雪起身还礼,神色淡然,“不知殿下前来,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黎长玥笑意盈盈,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慕雪略显苍白的脸和书案上刚铺开的纸笔,“长玥是来替母妃赔个不是的。前几日揽翠轩,母妃心首口快,若有言语不当冲撞了皇嫂,还望皇嫂海涵。”
淑贵妃的儿子亲自来替母赔罪?慕雪心中警铃大作,面上不动声色:“三殿下言重了。贵妃娘娘心首口快,慕雪并未放在心上。”
“皇嫂宽宏大量,长玥佩服。”黎长玥笑容更深,话锋一转,“长玥此来,另有一事相邀。明晚宫中设‘赏春宴’,庆贺御花园新培植的几株异域奇花盛开。母后特意嘱咐,一定要请皇嫂同乐。长玥怕宫人传话不够郑重,故亲自来请。还望皇嫂赏光。”他姿态放得极低,语气诚挚。
赏春宴?皇后萧氏特意嘱咐?慕雪看着黎长玥那双看似含笑、实则深不见底的眼眸,嗅到了浓浓的阴谋气息。这绝非一场简单的赏花宴。是试探?是陷阱?还是……另有所图?
她无法拒绝。
“皇后娘娘盛情,慕雪岂敢推辞。”慕雪微微颔首,“明日定当准时赴宴。”
“如此甚好!”黎长玥抚掌轻笑,眼波流转,“那长玥就不打扰皇嫂了。哦,对了,”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个精巧的巴掌大白玉盒,递了过来,“听闻皇嫂前日手被茶水烫了?这是宫中御制的‘雪玉生肌膏’,对烫伤有奇效,还望皇嫂笑纳。” 他的目光落在慕雪手背的红痕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慕雪看着那白玉盒,又看看黎长玥温润无害的笑容,心中寒意更甚。他在监视她!连暖阁中这点细微的烫伤都了如指掌!
“谢三殿下。”她平静地接过玉盒。
黎长玥目的达到,又寒暄几句,便翩然离去,留下满室若有若无的兰麝余香。
慕雪看着手中的白玉盒,又看看窗外沉沉的暮色。文渊阁的冲突余波未平,三皇子亲至的“鸿门宴”又至。这黎宫的夜,越来越冷了。明晚的赏春宴,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