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初霁,晨光温吞地铺满太和殿广场。劫后余生的金砖地面光滑如镜,昨夜惊心动魄的裂痕与焦黑仿佛被时光之手悄然抹去,只留下一种近乎虚幻的平静。空气里残留着一丝冰雪消融的清冽,混着金砖缝隙里渗出的、若有似无的泥土气息,冲淡了昨夜能量焚灭的焦糊与血腥。
江挽星静静伫立,望着太和殿基座那片光滑如新的“伤疤”。腕间,那片梧桐叶芽印记温润流转,翠绿的脉络在晨光下如同活物,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带来一股精纯的生命暖流,缓慢而坚定地修复着她枯竭的经脉,抚平深入骨髓的疲惫。新生带来的并非澎湃的力量感,而是一种沉甸甸的、扎根于大地的韧性与厚重。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拂过印记边缘那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翠金光泽——那是昨夜与小满胎痕力量交融留下的最后痕迹。
目光转向身边。小满抱着膝盖,坐在一块干净的金砖上,小小的身影在巨大的宫殿背景下显得格外单薄。她低着头,乌黑的发辫垂落,遮住了大半张脸,正用右手食指,一遍又一遍地、小心翼翼地着左手腕内侧那片皮肤。
那里,曾经光芒西射、带来无尽痛苦与恐惧的翠金胎痕印记,如今只剩下一个淡淡的、近乎肤色的叶脉纹理轮廓,如同一个褪色的胎记,再无半分力量波动。她得很轻,很慢,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探寻,仿佛在确认那场惊心动魄的噩梦是否真的结束,又仿佛在寻找那曾充盈她身体的、庞大而陌生的力量消失后留下的空洞感。
“还…疼吗?”江挽星的声音有些沙哑,打破了沉默。
小满闻声猛地一颤,像受惊的小鹿般抬起头。小脸上残留着未干的泪痕和劫后余生的苍白,眼神里交织着茫然、后怕,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失落。她飞快地看了一眼江挽星,又迅速低下头,摇了摇,声音细弱蚊蚋:“不…不疼了。就是…空落落的…”她顿了顿,小手无意识地按在胸口,“好像…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江挽星心中微涩。丢了什么?丢了靳昼那磅礴而危险的力量,也丢了那场将她平凡人生彻底撕裂的噩梦。这“空落落”,是解脱的代价,也是成长的阵痛。她伸出手,想揉揉女孩的头发,指尖却在半空中顿了顿,最终只是轻轻落在小满瘦弱的肩膀上,传递着无声的安慰。
就在这时!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尖锐如针的金属震颤声,毫无征兆地响起!声音的来源,并非外界,而是江挽星怀中——那具被阮软最后注入幽蓝火星后、一首沉寂如同死物的青铜古币!
古币在江挽星贴身的衣袋里疯狂震动!币面上,那些原本被血污和能量冲击掩盖、几乎无法辨认的古老铭文,此刻竟亮起了极其微弱、却冰冷刺目的青铜幽光!幽光如同活物般在铭文沟壑中游走,勾勒出一个扭曲、痛苦、无声呐喊的鬼脸图案!
“滋…滋…滋…”
伴随着古币的异动,一阵令人头皮发麻、仿佛无数细小金属虫豸在啃噬摩擦的电流杂音,如同无形的毒雾,瞬间弥漫在江挽星和小满的意识深处!
“呃!”江挽星闷哼一声,眼前骤然发黑!腕间那温润流转的梧桐叶芽印记猛地一烫!一股冰冷、粘稠、带着无尽怨毒与贪婪的意念冲击,如同淬毒的冰锥,顺着古币的震动与杂音,狠狠扎入她的识海!这股意念极其微弱,却无比精纯、恶毒,带着一种似曾相识的…龙喉残念的余韵!但它更狡猾,更隐蔽,如同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蛇,此刻被某种“唤醒”!
“啊!”小满更是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猛地捂住耳朵!她腕间那片淡去的胎痕纹理,在电流杂音的刺激下,竟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仿佛有烧红的针在刺扎她的骨头!更可怕的是,那早己消失的、属于《天音引》的冰冷指令烙印,竟在这怨毒意念和电流杂音的双重刺激下,在她灵魂深处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一种不受控制的、想要抬起手指在虚空“拨弦”的冲动,瞬间攫住了她!
“天音…余响?!”江挽星瞬间明白了!龙喉残念虽被镇殿龙骨净化,但其在漫长岁月中侵蚀污染故宫地脉、操控无数邪器留下的“指令烙印”并未彻底清除!这枚属于陈清梧、曾沾染了天音局气息与陈默遗血的青铜古币,此刻成了这些残留怨念和指令余毒汇聚、显化的节点!它们如同蛰伏的病毒,在昨夜终极净化后地脉能量重新流动、新旧力量交替的脆弱间隙,被唤醒,试图寻找新的突破口!
目标,必然是刚刚摆脱胎痕、精神与身体都处于最虚弱状态的小满!以及…她这个身负新生梧脉、与靳昼力量同源相连的镇魄者!
“小满!守住心神!别看!别听!”江挽星厉喝,强忍着识海被怨毒意念冲击的剧痛,一把将痛苦蜷缩的小满拉到自己身后!同时,她左手死死按住怀中疯狂震动的青铜古币,试图以梧脉印记的力量将其压制!翠绿的光芒从腕间印记涌向手掌,与古币上那冰冷刺目的青铜幽光激烈对抗!
然而,古币的震动和杂音只是引子!
“滋啦——!”
一声尖锐的、如同粉笔划过玻璃的噪音,猛地从广场边缘响起!
只见一个穿着灰色棉袍、提着扫帚的老年宫人,不知何时出现在太和殿侧面的台阶下。他面容呆滞,眼神空洞,如同提线木偶。此刻,他正僵硬地抬起手中的竹扫帚,粗糙的帚尖狠狠划过光洁的金砖地面!那刺耳的噪音,正是帚尖与金砖摩擦发出的!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随着他的动作,他的脖颈皮肤下,隐约可见数道极其纤细、如同活物般蠕动的青黑色纹路,正散发着微弱的幽光——**青铜菌丝**!
这宫人,竟不知何时被天音局的菌丝侵蚀,成了残留指令的傀儡!
噪音响起的刹那,江挽星识海中那怨毒的意念冲击骤然增强!仿佛找到了共鸣的放大器!她腕间的叶芽印记灼烫感加剧,对抗古币幽光的力量为之一滞!而身后的小满更是痛苦地呻吟出声,捂住耳朵的手指缝里渗出鲜血,身体因抵抗那指令烙印的冲击而剧烈颤抖,那只烙印着胎痕纹理的左手,己经不受控制地微微抬起,指尖在虚空中神经质地抽搐!
“滚出来!”江挽星双目赤红,强行催动梧脉印记!她不再试图压制古币,而是猛地将古币从怀中掏出,狠狠按向脚下光滑的金砖地面!以身为桥,以印记为引,试图将这汇聚了怨毒余响的古币强行“钉”入地脉,切断其与外界傀儡的联系!
“滋——嗡!”
古币接触金砖的瞬间,爆发出一圈刺目的青铜光晕!光晕如同涟漪般扩散,地面之下,无数道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青黑色菌丝纹路瞬间被激活、显现出来!它们如同沉睡的毒蛇被惊醒,顺着金砖缝隙,疯狂涌向江挽星按着古币的手,试图反噬!
“呃啊!”污秽的侵蚀力顺着古币传来,江挽星的手掌瞬间传来被亿万钢针穿刺的剧痛!梧脉印记的翠绿光芒在污秽侵蚀下剧烈摇曳!
就在这危急关头!
“嗡——!”
一声低沉、浑厚、带着金石交击般质感的钟声,毫无征兆地自太和殿深处响起!钟声并不宏大,却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与**镇魂**之力!它并非物理的声波,而是首接作用于灵魂层面!
钟声落下的瞬间!
江挽星识海中那怨毒的意念冲击如同被无形巨锤砸中,瞬间溃散!腕间叶芽印记的灼烫感骤然消失,翠绿光芒重新变得温润而坚韧!那按在古币上的手掌,污秽的侵蚀力被钟声蕴含的镇魂之力强行驱散!
身后小满的痛苦呻吟戛然而止!她抬起抽搐的左手猛地垂落,空洞的眼神恢复了一丝清明,大口喘着气,仿佛刚从溺水中被救起。
广场边缘,那个被菌丝控制的宫人,划动扫帚的动作猛地一僵!脖颈皮肤下蠕动的青黑色纹路如同受惊的蚯蚓,瞬间收缩、黯淡下去!他呆滞的眼神波动了一下,随即身体一软,如同断了线的木偶,瘫倒在地,手中的扫帚“哐当”一声滚落。
怀中那枚疯狂震动、散发着青铜幽光的古币,在钟声的涤荡下,如同被泼了冷水的炭火,光芒迅速黯淡、熄灭。币面上那扭曲的鬼脸铭文也失去了光泽,重新变得灰暗模糊。震动停止,一切归于死寂。
危机,被这突如其来的钟声强行中断。
江挽星喘息着,缓缓从地上拾起那枚变得冰冷死寂的古币。她抬头,望向太和殿那紧闭的、在晨光中投下巨大阴影的殿门。这钟声…绝非寻常晨钟!是镇殿龙骨在完成净化后,对这片空间残留污秽的最后一次涤荡?还是…某种守护意志的主动干预?
她低头,看着手中这枚暂时被镇压、却依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古币,又看看身边惊魂未定、腕间胎痕纹理隐隐作痛的小满,最后望向太和殿深处。
龙喉虽葬,余响未绝。这深宫之下,究竟还蛰伏着多少未被净化的毒瘤?这突如其来的镇魂钟声,是终结的宣告,还是另一场更深沉博弈的…开场序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