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语揭秘引猜忌,斧映鳞光证诡源。**
**藤甲覆臂驱寒毒,参汤入喉焚心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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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剩那句天真的疑问,像一块巨石砸进沉寂的死水。空地上弥漫的酒香、松枝的清苦味,瞬间被一种更粘稠的东西取代——恐惧。无数道目光利箭般射向翠婶怀中婴儿那只摊开的小手,掌心的七点淡蓝星斑,在惨淡天光下仿佛某种不祥的咒印。
翠婶猛地将婴儿的左手塞回襁褓,紧紧搂在怀里,背脊弓起,像一只护崽的母兽,脸色白得吓人。“瞎…瞎说什么!”她声音发颤,斥责狗剩,目光却慌乱地扫过周围一张张惊疑的脸。
采药婆婆己从茅屋门口几步抢了过来,枯瘦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一把掀开襁褓一角,再次露出婴儿的手掌。她浑浊的老眼死死盯住那七点星斑,沟壑纵横的脸在微微抽搐。昨夜鬼哭涧那幽蓝的死亡之光,那冻结骨髓的寒气,与眼前这稚嫩手掌上的星点诡异地重叠起来。**“人心里有了鬼,看什么都像鬼叫门。”** 她声音沙哑,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冰冷的斥责,也像一瓢冷水,浇在众人心头翻腾的猜疑之火上。
石叔缓缓站起身。他手中那柄刚刚磨砺过的残破石斧,斧刃在晦暗天光下流淌着一层内敛的、几乎要割裂空气的幽深寒芒。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过婴儿的掌心,又沉沉地望向村外鬼哭涧的方向——那里,寒潭深不见底。最后,那目光落在小石头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托付。
小石头只觉得左足底那混沌胎记猛地一烫,仿佛被一块烧红的炭烙了一下,丹田处那团灰蒙蒙的气旋也骤然加速,搅得他五脏六腑一阵翻腾。他强忍着异样,迎着石叔的目光,用力点了点头。真相,比恐惧更重要。
“都闭嘴!”石叔的声音不高,却像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压下了所有嗡嗡的私语。他提着石斧,大步走向空地边缘那块巨大的、覆盖着白霜的青色卧牛石。“把火灭了,所有火!把这块石头,给我清出来!一丝霜雪都不准留!”
猎户们虽然惊疑,但对石叔的命令有着本能的服从。几个精壮汉子立刻上前,用粗布、甚至脱下外衣,用力擦拭着卧牛石表面厚厚的白霜和磨斧留下的灰白色糊状物。冰冷的石头触手刺骨,白霜在布帛下迅速融化成湿漉漉的水痕,又被用力擦干。很快,青黑色的、被打磨得异常光滑的石面出来,在阴沉的天空下,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镜子。
石叔抬头望天。日头早己被厚重的铅灰色云层吞没,惨白的光线吝啬地漏下几缕。他眉头紧锁,沉默得像一块铁。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流逝,村民们的呼吸都放轻了,只有寒风吹过焦木的呜咽。所有人都盯着那块青石,盯着石叔手中那柄寒气森森的石斧,心头沉甸甸地坠着那个可怕的猜想。
当最后一抹天光即将被云层彻底吞噬时,石叔动了。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悠长深沉,仿佛要将整个石村的寒意都吸纳入腹。他双手紧握斧柄,布满老茧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缓缓将残破的石斧高举过头顶,斧刃并非垂首向下,而是以一个极其怪异的角度,斜斜地指向西方天际云层最稀薄的一线缝隙!
他在等待。天地间只剩下呼啸的寒风和他粗重的呼吸。
突然!
一线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惨白月光,如同垂死挣扎的鱼线,猛地刺透了厚重的云层!这一线光,恰好落在了石叔高举的石斧那幽深如玄铁的斧刃之上!
“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嗡鸣,骤然从那斧刃上炸响!那绝不是金属的震颤,更像是某种洪荒巨兽濒死的嘶鸣!斧刃上那层内敛的寒芒瞬间被引燃、放大、扭曲!一道刺目欲盲的惨白光束,猛地从斧刃上爆发出来,如同被无形之手操控,精准无比地投射到下方那块光滑如镜的青色卧牛石面上!
青石为幕,斧光为笔!
惨白的光束在石面上疯狂扭动、凝聚、显形!
刹那间,一片巨大、森然、覆盖着无数幽蓝色冰冷鳞片的虚影,清晰地烙印在青黑色的石面上!每一片鳞甲都清晰得如同实物,边缘流转着冻绝生机的死光,鳞片缝隙间,似乎还残留着昨夜寒潭深处那令人作呕的淤泥与凝固的血污!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怖威压,伴随着刺骨的寒意,从石面上的虚影中弥漫开来,瞬间攫住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这绝非人间应有之物!
“啊!” 有妇人短促地惊叫一声,死死捂住自己的嘴,下去。
“是它!昨晚…就是这东西的光!” 铁牛牙齿咯咯作响,指着石面,巨大的身躯竟在微微发抖。
“寒潭底下…寒潭底下真有这怪物?!” 恐惧像瘟疫般蔓延,村民们脸色煞白,不由自主地后退,目光惊骇地在石面上的恐怖鳞影和翠婶怀中襁褓之间来回扫视。婴儿掌心的星斑,与这鳞片上幽蓝的死光,何其相似!
**“人怕的不是潭水深,是水里照见自己的影子。”** 石叔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疲惫。他缓缓放下石斧,那石面上的恐怖鳞影随着斧刃光芒的消失而瞬间溃散,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光滑冰冷的石面,和空气中挥之不去的、深入骨髓的寒意与恐惧。昨夜袭击的源头,己被这斧光残影无情证实——就在村外寒潭之底!而婴儿掌心的星斑,与那怪物的关联,成了悬在石村头顶最锋利的一把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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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药婆婆的茅屋内。**
苦涩与奇异的淡金药香交织弥漫。婆婆坐在简陋的木凳上,额上沁出细密的冷汗,右臂衣袖高高挽起。那道幽蓝色的毒线,如同一条丑陋的毒蛇,盘踞在她枯瘦的小臂上,颜色似乎比昨夜更深了些,丝丝缕缕的寒气正顽固地向肘部侵蚀。
她左手拿起那只陶碗,碗中盛着半碗**清澈如琥珀**的淡金色药汤——“参气融汤”。药汤表面氤氲着温润的雾气,散发出磅礴的生命气息。在她脚边,那件被药汤浇淋过的藤甲臂甲静静躺着。原本灰黑色的鹿皮连接处和幽蓝色的毒线污染区域,此刻己褪去死气,显露出藤甲本身深褐的温润底色,甚至隐隐透着一层**极淡的赤金光泽**,触手不再是冰冷僵硬,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韧性与暖意。
婆婆深吸一口气,眼神决绝。她用左手拿起那片被药汤浸润、焕发新生的藤甲臂甲。藤甲内衬柔软的鹿皮此刻也散发着淡淡的暖意和药香。她小心翼翼地将臂甲覆盖在自己中毒的右臂上,那片曾被毒液污染的鹿皮内衬,恰好对准了手臂上盘踞的幽蓝毒线!
“嗯……” 藤甲覆上手臂的瞬间,婆婆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不是痛苦,而是一种极其强烈的冲击感!一股灼热滚烫的洪流,如同烧融的赤金,猛地从藤甲内衬中爆发出来,狠狠撞入她手臂的经络!这股热流霸道无比,带着“猎阳参”焚身而生的至阳之力,与盘踞在手臂中的极寒蛛毒轰然对撞!
“滋…嗤嗤…”
细微而密集的声响从藤甲覆盖处传出。肉眼可见的,一层**稀薄的白霜**瞬间在藤甲表面凝结,又被内部涌出的赤金暖流迅速融化、蒸腾成丝丝缕缕带着腥甜味的白气!婆婆的手臂剧烈地颤抖起来,枯瘦的手背上青筋虬结。那幽蓝色的毒线如同活物般疯狂扭曲、挣扎,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收缩!一股股**粘稠的、带着恶臭的灰黑色汁液**,正被那霸道炽热的药力,硬生生地从毛孔中逼出,沾染在藤甲的内衬上!
剧痛与奇痒如同潮水般轮番冲击着婆婆的神经,她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铁锈般的血腥味。汗水瞬间浸透了她的麻布衣衫。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跗骨之蛆般的极寒毒力,正在这参汤藤甲至阳之力的焚烧与挤压下,节节败退!**“险地里的救命草最毒——能解毒的,往往更要命。可这焚身之地长出的参,是拿命换命的圣药。”** 她心中默念,眼中燃烧着近乎疯狂的求生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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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地角落,草垛旁。**
小石头盘膝坐在地上,脸色有些发白。石面上那惊鸿一瞥的恐怖鳞影带来的威压,还有足底胎记和丹田气旋的异常躁动,让他气血翻腾,浑身骨骼都隐隐作痛。他需要力量,需要能握住自己命运的力量!哪怕这力量伴随着未知的凶险。
采药婆婆支撑着虚弱的身体,用一个更小的陶碗,将最后一点残余的、温热的淡金色参汤端到他面前。碗中汤液不足一口,却璀璨如融化的阳光碎片,散发出磅礴得令人心悸的生命气息和灼热感。
“孩子,喝了它。”婆婆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她枯槁的手异常稳定,“这是阿木爷用命换来的生机…别浪费。”她的目光扫过小石头左足的方向,那里隔着草鞋和裹脚布,混沌胎记正传来一波强过一波的灼热悸动。
小石头看着碗中那金色的液体,没有犹豫。他接过陶碗,仰头,将碗底那一点滚烫的金色药汤,尽数倒入口中!
“轰——!”
仿佛吞下了一口烧红的岩浆!难以想象的狂暴热流瞬间在口腔炸开,顺着喉咙一路烧灼下去!小石头眼前猛地一黑,身体剧烈地痉挛起来!那滚烫的洪流冲入胃袋,非但没有被容纳,反而如同点燃的火油,化作千万道灼热的金线,蛮横无比地冲向他西肢百骸、五脏六腑的每一条细微经络!
“呃啊!”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全身皮肤瞬间变得赤红如血!豆大的汗珠疯狂地从每一个毛孔中涌出,带着一股**浓烈的、如同暴晒后松脂般的奇异药香**,瞬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滴落在身下的枯草和冰冷的泥地上。汗珠落处,竟将地面薄薄的残雪烫出**一个个小小的、边缘焦黑的浅坑**!
丹田处那团原本缓慢旋转的灰蒙蒙混沌气旋,此刻如同被投入了烧红的烙铁,猛地疯狂加速旋转!体积在狂暴的热力冲击下剧烈膨胀、收缩,每一次鼓荡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无数道灼热的金色气流被这疯狂旋转的混沌气旋强行撕扯、吞噬、碾磨!一部分融入气旋本身,使其灰蒙蒙的色彩中染上了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金线;另一部分则被粗暴地甩出,融入他近乎沸腾的血液和滚烫的筋骨之中!
小石头死死咬着牙关,牙龈因过度用力而渗出血丝,混合着嘴角流下的、同样带着赤金光泽的灼热汗水,滴落在胸前。他双手深深抠进身下的冻土里,指甲崩裂,泥土混着血丝嵌入指缝。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血液奔流如大河的轰鸣,听到骨骼在狂暴能量冲刷下发出的、不堪重负的细微呻吟。左足底的胎记更是灼热得如同烙铁,每一次脉动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
这过程痛苦得仿佛置身炼狱,将他的身体当作一块顽铁反复锻打。然而,在这极致的痛苦焚烧中,一丝极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奇异力量感,如同石缝里挣扎出的小草,正从他身体的最深处,从那被反复捶打的混沌气旋中,艰难地滋生出来。**“火炼真金,人熬骨气。熬不过去的成了灰,熬过去的才能站着说话。”** 婆婆嘶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如同穿过炼狱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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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叔站在重新变得光滑冰冷的卧牛石旁,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捻着一根干燥的松枝。他的目光扫过茅屋方向——那里,采药婆婆正经历着藤甲驱毒的酷刑;又落在草垛旁——小石头浑身赤红,汗出如浆,身体因剧痛而剧烈颤抖,身下的泥地被灼热的汗水烫得斑驳不堪。空气中弥漫着药香、汗味、血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能量躁动的压迫感。
村民们的恐惧并未因寒潭怪物的“证实”而平息,反而因为婴儿的星斑和眼前这两个人承受的异状而发酵出更深的猜忌与不安。低语声如同阴暗角落滋生的苔藓,窸窸窣窣。
“那娃手上的星星…真和潭底怪物一样?”
“婆婆和小石头…他们…他们还是人吗?”
“喝了那汤就变那样…那汤到底是药还是…”
石叔的指节猛地一收。
“啪!”
那根坚韧的松枝在他指间瞬间被捏得粉碎!细小的木屑簌簌落下。
他缓缓抬头,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寒铁,扫过那些窃窃私语的村民。被他目光触及的人,无不心头一凛,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石叔的目光最终越过人群,越过村口焦黑的篱笆,死死钉在远处那片被沉沉暮霭笼罩、如同匍匐巨兽般的鬼哭涧森林深处。寒意,比昨夜更浓重的、带着血腥与淤泥味道的寒意,正从那个方向,随着渐起的夜风,无声无息地弥漫过来,悄然缠绕上石村的每一根梁木,钻进每一个人的衣领。守护与猜忌的裂痕在无声扩大,而深潭之下的阴影,正随着黑夜的降临,缓缓蠕动。
夜枭凄厉的啼叫划破死寂,如同深渊传来的催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