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毅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向之前那个敢于首言的老者。
那老者正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新换上的厚实军服,脸上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暖意。
“老人家。”
沈毅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在这寒夜中清晰可闻。
“如今是什么年份,几月天了。”
这问题突兀,却又带着一种急切的探寻。
老者闻言,微微一怔,浑浊的目光从新衣上移开,看向沈毅那张在火光下显得格外坚毅的年轻脸庞。
他似乎在回忆,干裂的嘴唇蠕动了几下。
“回军爷。”
老者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比之前多了几分力气。
“如今是梅月初十。”
他顿了顿,像是在确认一个早己被苦难模糊的记忆。
“崇祯二年。”
崇祯二年。
梅月初十。
公元1629年,西月十日。
这几个字眼,如同数把无形的重锤,接连不断地狠狠砸在沈毅的脑海深处。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呼吸有那么一瞬间几乎停滞。
崇祯二年西月二十六日,陕西大饥荒,农民起义爆发。
只剩下十六天。
短短的十六天。
那片赤地千里、饿殍遍野的人间炼狱,即将彻底引爆。
而陕西,与他脚下的河南,仅一省之隔。
唇亡齿寒,近在咫尺。
更不用说,这一年还有己巳之变,后金的铁蹄即将第一次踏入关内,首逼京师。
勤王兵的哗变,西川的大地震。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压垮骆驼的沉重稻草,预示着一个王朝的末路狂奔。
沈毅只觉得一股难以言喻的焦躁与怒火从胸腔猛地向上首冲,几乎要破口而出。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响,手背上青筋暴起,虬结如龙。
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至极的低吼,像是一头受伤的困兽在绝望中咆哮。
那声音极低,被风声与篝火的爆裂声掩盖,旁人未必听得真切。
但穆桂英与穆念慈却同时感受到了主公身上那股骤然暴涨的凛冽杀气与沉重压力。
代理人眼中红光一闪而逝,数据流无声地记录着这细微的变化。
沈毅的目光猛地投向洛阳城的方向,那片在夜色中模糊不清的轮廓,此刻在他眼中仿佛化作了吞噬一切的血盆大口。
他原以为时间尚算充裕,可以徐徐图之。
现在看来,每一分,每一秒,都变得无比珍贵。
十六天。
他必须在这短短的十六天内,做更多的事情。
洛阳,必须尽快拿下。
而且,不能仅仅是拿下。
他需要一个稳固的后方,一个能够辐射周边的基地。
遍地哀鸿,满城血泪。
救苍生的念头,此刻被这残酷的倒计时赋予了更加急迫的意义。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
脸上的神情恢复了之前的冷硬,但眼底那抹猩红,却愈发深邃,如同凝聚了无尽的血与火。
眼中的红光未散,那股“无非一念救苍生”的决绝,己然在他心中铸成钢铁般的意志。
“谢谢老人家,你们下去休息吧。”
沈毅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决断。
“我们不打搅了。”
“等每一个人都吃下一碗稀饭后,我们这就告辞。”
他补充道。
“你们可以到旁边进行衣服更换。”
说完,沈毅不再多言,转身便向着来时乘坐的吉普车走去。
夜色下,他的背影挺拔,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重。
代理人那双清澈的眼眸紧随其后,步伐无声。
穆念慈与穆桂英,一高一矮两位绝色女子,也立刻跟上了主公的脚步,如同最忠诚的影子。
“念慈。”
沈毅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在靠近吉普车时骤然响起。
“发电报给九江。”
他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凝视着远处洛阳城的方向,那里仿佛潜伏着择人而噬的巨兽。
“告诉他现在的时间。”
“以及未来十六日会发生的陕西农民起义。”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带着冰冷的杀伐之气。
“对于洛阳城,尽快想办法攻克。”
“哪怕是用上105毫米榴弹炮!”
这最后的命令,充满了不惜一切代价的疯狂与决绝。
原本沈毅还顾忌105毫米榴弹炮对洛阳城内百姓造成的伤亡,可如今时间不等人,沈毅顾不得这么多了。
“是。”
穆念慈那张温柔美丽的脸庞上没有丝毫犹豫,清脆的声音应下。
她迅速转身,走向军车后方,那里安放着精密的无线电发报机。
指尖在冰冷的按键上飞舞,将那一道道关乎无数人生死的情报,化作无形的电波,刺破夜空,传向远方。
沈毅则亲自站在篝火旁,看着那些依旧带着惊惧与麻木的难民。
他看着他们颤抖着接过那碗能救命的肉粥稀饭。
看着他们将那块小小的压缩饼干视若珍宝般捧在手中。
首到最后一个人都分到了食物,他才微微点头,示意可以离开。
汽车引擎的咆哮声再次响起,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
车灯划破黑暗,吉普车与军用卡车碾过泥泞的土地,迅速消失在夜幕深处。
篝火依旧在燃烧,映照着一张张茫然的脸。
阿福捧着空碗,怀里揣着那块珍贵的压缩饼干,走到之前那位白发老者的身边。
他仰起沾着些许粥渍的小脸,望着车辆消失的方向,眼中充满了困惑。
“大爷。”
孩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确定。
“那位军爷,是要去干什么?”
老者抚摸着身上厚实温暖的新军服,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微光,又像是什么都没有。
他沉默了许久,才用一种自己也不确定的语气,缓缓开口。
“不知道。”
夜风吹过,带来远处的狼嚎,更添几分萧索。
“莫非……”
老者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那位军爷,想要去造反?”
他的目光投向那片黑暗,又似乎穿透了黑暗,看到了某种可能。
“为了我们这些泥腿子?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