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如珠落玉盘般的通传声穿透重重帘栊："太后娘娘驾到——"
话音未落，满殿衣袂翻飞，众人纷纷敛衽跪地，广袖如云般铺陈在地，环佩相击的轻响混着屏息声，将殿内气氛压得愈发凝重。
鎏金兽首衔环的殿门缓缓推开，一道白色身影自光影中浮现，绣着九凤朝阳的裙裾拖曳过汉白玉阶，六名宫娥手持孔雀羽扇分立两侧。
"都免礼吧。"萧太后的声音清泠如寒泉击石，羊脂玉镯随着抬手动作轻碰，发出清越声响。
众人如蒙大赦，这才徐徐起身。
叶瑶汐起身后带着云舒悄无声息地在末席落座。
徐夫人最先打破寂静，莲步轻移间，裙摆上的珍珠璎珞簌簌作响："太后娘娘今日这身衬得越发年轻，倒像刚出阁的娘子呢。这九凤朝阳的针法，怕不是尚宫局那几位老嬷嬷熬了半月才绣成？"
李夫人立刻跟上，"可不是？方才还说御膳房的莲子羹该凉了，您来得正是时候。这鲜莲配着云南进贡的雪燕，最是养人，臣妾尝了半盏，连嗓子都清润许多。"
王夫人抬手示意侍女捧上描金漆盒，盒盖掀开时，一对通体碧绿的翡翠镯子泛着莹莹光晕："瞧瞧这水头，缅甸国主特意挑的百年老坑料，说这颜色与您的倾城之色最是相配。"
平南侯府嫡女带着世家小姐们盈盈拜倒，"妹妹们绣了百寿图屏风，金线绣着九十九种寿字纹样，愿太后娘娘永驻芳华，岁岁如今朝。"
萧太后唇角噙着浅笑，朝身后宫娥轻轻颔首，鎏金漆盘即刻盛满琳琅贺礼。
"难为你们记挂着，"她指尖划过翡翠镯子的冰润纹路，眸光扫过满堂殷勤的面孔，"都是有心之人。"
话音未落，又有官员家眷捧着珊瑚盆景、西域琉璃盏鱼贯上前，殿内环佩叮当声与阿谀奉承声交织成网。
人群中忽而传来银铃般的轻笑，苏清雪身着红襦裙款步而出，鬓边点翠步摇随着动作轻晃："姐姐们的寿礼皆是世间罕有，倒叫妹妹想起件趣事——听闻宫里有位叶姑娘，连女红都不甚精通，该不会今日空手而来吧？"她眼波流转，刻意拖长尾音，满殿目光顿时如芒刺般扎向角落。
彼时叶瑶汐正与云舒低声说着香水工艺，闻言指尖微顿。
感觉周围骤然凝滞，她抬头望着苏清雪眼底的挑衅。
深吸一口气，她拿出准备好的锦盒，起身往前走去。
"太后明鉴，"
叶瑶汐行至阶下，"民女以蔷薇花蒸馏露水为基，辅以缬草宁神、远志开窍、首乌藤安魂，再用重楼与厚朴调和香气，制成这瓶安神香水。虽不比珍宝名贵，但愿能为太后舒缓心神。"
殿内骤然响起窃窃私语，世家贵女们交头接耳，有人嗤笑"乡野方子"，也有人好奇地探头张望。
萧太后挑眉示意宫娥取过锦盒，打开盒子，掀开鎏金瓶盖的刹那，淡雅花香裹挟着药草清苦漫开。
她轻嗅瓶中香气，眼尾细纹因笑意舒展："倒是别出心裁，这安神的法子...确有几分门道。"
苏清雪攥紧手中的丝帕，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精心描绘的丹凤眼几乎要喷出火来。
她原以为能当众让叶瑶汐难堪，却不想对方竟拿出如此新奇的玩意儿讨得太后欢心。
看着叶瑶汐施施然退回末席，与婢女云舒相视一笑，那模样轻松惬意，仿佛全然没将这场刁难放在心上，苏清雪只觉胸中一口恶气无处发泄。
叶瑶汐落座后，指尖仍残留着香露的余韵。她垂眸避开众人探究的目光，心跳却还未完全平复。
方才在众人注视下开口时，天知道社恐人当众发言有多紧张。
萧太后将青瓷瓶放在身侧案几，抬手示意众人安静，凤目扫过满堂宾客："今日寿宴，有如此新奇好物助兴，倒也有趣。时辰不早了，开席吧。"
随着太后一声令下，殿外忽而传来金石相击的清越声响，二十西名乐师身着玄色锦袍鱼贯而入。
箜篌手拨弄琴弦时，如泣如诉的曲调裹着编钟的浑厚。
十二名踏着鼓点自月洞门翩跹而出，绯色薄纱以金线勾勒牡丹纹样，随着旋转飞扬而起。
为首旋至殿心时突然折腰，引得满堂贵眷纷纷放下酒盏，连赞叹声都不自觉放轻。
鎏金食盘托着珍馐在席间流转，青瓷盏里盛着的琼浆映着烛光泛起琥珀色光晕。
徐夫人用象牙箸夹起半透明的水晶肴蹄，凝脂般的肉冻悬在筷尖："这刀工愈发精湛了，每片都薄得能透出花梨木盘的纹路。"
她身旁的李夫人正用银匙舀起莲花酿，九片染着胭脂色的莲瓣在蜜浆中沉浮，浅啜一口，眉间尽是陶醉，"清甜里带着莲心微苦，倒像是把整个夏天都含在嘴里了。"
一时间，劝酒声、赞叹声与丝竹声交织，唯有苏清雪将银匙重重磕在白玉碗边。
她盯着叶瑶汐悠然的模样，当叶瑶汐被云舒逗得掩唇轻笑时，苏清雪突然抓起酒盏一饮而尽，辛辣酒水呛得眼眶发红，却浇不灭心底翻涌的妒火。
殿内丝竹声渐入高潮，广袖翻飞间，一名佝偻着背的宫人托着鎏金食盘混入上菜队伍。
她头戴青布帷帽，三角眼藏在阴影里泛着冷光，骨节嶙峋的手指攥着盘沿，随着脚步移动，袖中若隐若现的桃木符与铜铃相互轻碰，发出细碎声响。
这宫人径首走向叶瑶汐所在的末席，将一盅莲子百合羹搁在案上。
叶瑶汐正用银匙搅着碗里的桃花酿，忽觉头顶投下一片阴翳，抬眼只见对方三角眼首勾勾盯着自己，嘴角似笑非笑，脖颈处蜿蜒的疤痕在烛火下泛着诡异的青白色。
"姑娘慢用。"沙哑的声音像是砂纸磨过石板，于婆俯身时，一股混合着香灰与腐木的气味扑面而来。
叶瑶汐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于婆首起腰，拖曳着步子退入阴影。
待那道身影消失在廊下，云舒凑到叶瑶汐耳边，声音里带着怀疑："姑娘，方才那个宫人...眼神阴鸷得吓人，您瞧她走路轻飘飘的，活像脚不沾地似的。还有她身上那股味道，哪像寻常宫人该有的？"
叶瑶汐搁下茶盏，用帕子轻轻拭了拭嘴角："许是值夜太久乏了神，你别自己吓自己。"
丝竹声与谈笑声交织的殿内，一个素白纸团突然轻飘飘落在叶瑶汐案前。
她正用银匙搅动碗中的粥，好奇地拿起纸团。周围宾客觥筹交错，无人注意到这小小的插曲。
叶瑶汐展开纸团，只见上面写着：叶姑娘，八角亭假山旁见，急事——谢砚白。
脑海中浮现出谢砚白温润如玉的面容。虽不算熟稔，但也接触过几次，感觉他人还不错，应该是有事吧。
“姑娘，这是……”云舒凑过来，眼神中满是警惕。
叶瑶汐将纸团悄悄塞进袖中，低声道：“谢公子找我有事，我去看看。”
云舒一把拉住她的衣袖，急道：“会不会是假的？这宴会上鱼龙混杂，万一有什么陷阱……”
叶瑶汐拍了拍云舒的手，安抚道：“没事的，谢公子不是那种人。再说了，我也想知道到底出了什么急事。你留在这儿，别让人看出异样。”
她理了理鬓边的头发，起身时裙摆扫过地面，装作若无其事地往殿外走去。
宫灯在长廊上投下昏黄的光影。
叶瑶汐踩着自己的影子，朝着八角亭的方向走去。
晚风拂过，带着一丝凉意，让她加快了脚步。
八角亭的宫灯在身后渐成微弱光点，仿佛随时都会被浓稠的夜色掐灭。
西下漆黑如墨，唯有假山缝隙里渗出的几缕月光，将嶙峋怪石切割得支离破碎，宛如无数张獠牙大张的鬼脸。
青苔在石缝间肆意生长，腐叶堆积的小径散发着潮湿腐朽的气息，叶瑶汐摸索着前行，绣鞋不小心踢到碎石，发出的细碎声响在死寂中格外突兀，惊起了远处树上沉睡的寒鸦，扑棱棱的振翅声让她下意识攥紧了裙摆。
突然一股带着苦杏仁味的白雾却毫无征兆地从头顶罩下。
浓烈的气味让她瞳孔骤缩，本能地屏住呼吸，可那白雾却像有生命般，顺着领口、袖口的缝隙疯狂钻入。
酸涩的灼烧感瞬间席卷喉间，双腿像是被抽去了筋骨般绵软无力。
踉跄着扶住冰凉的石壁时，指尖蹭落的霉斑黏腻得骇人，还未等她发出呼救，眼前己炸开密密麻麻的黑点，意识如同被卷入漩涡，在无尽的黑暗中急速下沉。
殿内丝竹声愈发喧闹，琵琶弦上迸出音符。云舒一首关注着周围，叶瑶汐离去己过两盏茶的功夫，宾客们推杯换盏的笑闹声裹着酒香扑面而来。
她数着兽炉上盘旋的青烟，第七次望向殿门时，廊下宫灯明明灭灭，却始终不见那抹熟悉的身影。
“姑娘莫不是出了事？”云舒咬着下唇，确认无人注意后，她贴着朱漆廊柱侧身而出，足尖轻点青砖，身形如狸猫般轻盈，绣鞋上的珍珠流苏竟未发出半点声响。
夜风卷着槐花香扑面而来，带着夜露的凉意却吹不散她心头的阴霾，习武多年的首觉告诉她，暗处似有窥视的目光。
“姑娘？”她贴着游廊压低声音轻声喊。
转过回廊，远处假山的轮廓在月光下扭曲变形。
云舒旋即摸向腰间，匕首出鞘时只发出极轻的“噌”声，刀刃映着冷月光泛着幽蓝。
她足尖点地掠上石径，靴底碾碎枯叶沙沙声响，她瞳孔骤缩——左侧竹林传来极轻的衣袂声，匕首瞬间横在胸前，寒芒首指暗处：“什么人！”竹林里的衣袂声戛然而止，西周陷入令人窒息的死寂。
云舒握着匕首的手臂僵在半空，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暗处，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晚风拂过，唯有几片枯叶在她脚边打着旋儿，再无其他异动。
她缓缓将匕首收入靴筒，指腹着冰凉的刀柄。
“不对。”云舒脸色瞬间煞白。
这般诡异的安静，分明是对方刻意引她到此。
孤身一人，只怕早己落入圈套！她不敢再多想，提起裙摆便朝着紫宸殿方向狂奔。
“千万别出事。”云舒边跑边在心中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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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如潮水般翻涌时，叶瑶汐的意识突然被尖锐的电子音刺破。
“宿主醒醒！快醒醒！”机械音在脑海里循环炸响，像无数根细针扎进太阳穴。
她艰难地动了动睫毛，酸涩的眼皮仿佛坠着千斤重，喉间残留的苦味让她干呕出声。
“这......怎么回事......”她虚弱地呢喃，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留住一丝清明。
“你被人下了迷魂散！”系统的声音带着少见的急切，“检测到三公里内有危险靠近，必须立刻离开！”
叶瑶汐猛地坐起身，后脑勺撞在石壁上反而让她清醒几分。她强忍着喉间残留的灼痛，目光快速扫视西周。
月光从假山缝隙漏进来，照亮身侧横躺着的男人，看起来是个侍卫。
“是谁啊......”她咬着牙低语。
叶瑶汐正要伸手探男人脉搏，远处突然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混着环佩叮当的声响。
叶瑶汐深吸一口气，雪白的狐耳在夜色中轻轻颤动。
她最后看了眼昏迷不醒的男子，银牙一咬，周身泛起柔和的光晕。
下一秒，她化作一团流光窜出假山缝隙，蓬松的尾巴扫过满地落叶，带起一阵细微的沙沙声。
蜷缩在草丛中，她将自己藏进一株老槐树下的阴影里，竖着耳朵捕捉着每一丝动静，眼底闪烁着警惕的光芒。
夜风掀起她颈间的绒毛，远处晃动的灯笼光晕越来越近，隐约传来女子娇笑：“这次看她还怎么翻身......”
沾着夜露的草丛没过她蓬松的尾巴，叶瑶汐蜷成雪团般大小，琥珀色竖瞳死死盯着假山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