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王府角门悄无声息开启,一道黑影踉跄着闪入。
徐沉渊正把玩着刚从西域得来的夜光杯,琥珀色的酒液在杯中摇晃,听见急促脚步声,头也不抬地问:“办妥了?”
“王……王爷……”刺客单膝跪地,肩头汩汩渗血,面罩下的脸色惨白如纸。
“那楚景钰武功深不可测,兄弟们……兄弟们全军覆没,卑职拼死才……”
“废物!”徐沉渊猛然起身,夜光杯狠狠砸在墙上,碎玻璃混着酒水溅落在刺客脚边,“本王养你们这群饭桶何用?不过一个检察使,竟连他都杀不掉?”
刺客浑身发抖,额头重重磕在青砖地上:“王爷恕罪!那楚景钰招式狠毒,出剑快如闪电,兄弟们还未近身就……而且……而且他身边似有帮手,暗处另有高手蛰伏。”
徐沉渊来回踱步,绣着金线的衣摆扫过满地狼藉。
他忽然想起白日里在醉红楼外瞥见的黑影,当时只道是错觉,此刻想来,冷汗顺着脊背滑入衣领。
“你可看清帮手模样?”
“夜色太黑,卑职……”刺客话音未落,徐沉渊己抄起案上的青铜镇纸,狠狠砸向他的头颅。
“留着你这废物,迟早泄露机密!”
徐沉渊踹开尸体,血渍在青砖上蜿蜒如蛇。他扯下染血的锦帕扔在地上,眼中杀意翻涌:“你果然藏着后手。”
他叫来心腹,咬牙切齿道:“本王要他活不过三日!还有,叫那些蠢蛋过来!”
“是!卑职这就去。”
郡王府书房内烛火如豆,徐沉渊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青瓷碰撞的脆响惊得在场官员皆是一颤。
"不过是个上面下来的小官,竟三番五次坏本王好事!"
他眼中腾起阴鸷的火光,"诸位,有什么高见啊?要是事情被揭出,你们都得完。"
王大人捻着胡须沉吟:"下官查过,此人出身寒门,三年前突然入了大理寺,半年前被破格提拔为检察使。行事狠辣不留余地,坊间传闻......"他压低声音,"说是当今圣上跟前的红人。"
"圣上?"徐沉渊冷笑,"陛下何时会管上我们这小地方了。"
他忽然起身,袖中掉出张泛黄的密信。
章员外瞥见信纸一角,瞳孔骤缩:"王爷,这......"
"慌什么?"徐沉渊将密信塞回袖中,"既然他要盯着银子,那便让他盯着。"
他走到窗边,望着院中的假山倒影。
王大人皱眉:"可若他真找到实据......"
"证据?"徐沉渊转身时,脸上己挂上虚伪的笑意,“只怕他活不过明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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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景钰推开房门时,烛火己摇曳得只剩半寸火苗。
叶瑶汐蜷缩在床榻里,原本苍白的脸色却泛着不自然的潮红,被褥被她无意识地攥得皱成一团。
他快步上前探向她的额头,烫意顺着指尖而上。
医师的叮嘱还在耳畔,发热先降体温。
铜盆里的水早己冰凉,他抓起一旁的粗布巾浸入冷水。
拧干将冷毛巾轻轻覆上她滚烫的额头。
叶瑶汐在高热中呓语着,睫毛不住颤动,冷汗浸透了鬓角的碎发。
楚景钰更换着冷毛巾,铜盆里的水很快变得温热。
他忽然想起行囊中还有备用的冰玉,翻找出那枚玉,贴着她颈侧。
凉意渗入肌肤的瞬间,叶瑶汐不安的挣扎稍稍停歇,却又无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指。
窗外更鼓沉沉敲过三下,叶瑶汐的体温似有下降趋势。
他松了口气,刚要起身,叶瑶汐却突然呢喃:“冷……”
他愣了一瞬,随即把冷玉拿走,将叶瑶汐整个抱进里。
暖意包裹的瞬间,她无意识地往热源处蹭了蹭,滚烫的呼吸拂过他颈侧。
楚景钰僵在原地,心脏不受控地加速跳动,轻轻收紧双臂,怕弄疼她肩头的伤口。
晨光微熹时,叶瑶汐的烧终于退了,楚景钰望着她重新恢复苍白却平静的面容。
他轻轻将人放回床榻,正要起身,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拽住衣角。
“炸鸡……”叶瑶汐的声音微弱,却清晰地传入耳中。
楚景钰低头,想听清她在说什么。
他重新坐回床边,低头到她唇边,“奶茶……”
楚景钰不解,奶茶是何物,难道是羊乳加茶水?
窗外传来喧闹的早市声,楚景钰站到窗口处。
叶瑶汐睫毛轻颤着睁开眼,朦胧间看见床边一个人影,等了一会,眼前终于清晰。
是楚景钰。
"醒了?"他声音有些沙哑。
叶瑶汐有些恍惚,昨夜高热带来的混沌感还未完全褪去。
她动了动干涩的唇,望着楚景钰棱角分明的侧脸,突然意识到方才在意识模糊间,好像把心里最想吃的东西说了出来。
“嗯……”她轻轻应了一声,试图撑起身子,却因体力未复和右肩伤口的疼痛又跌回柔软的被褥。
楚景钰见状,长臂一揽将她半扶起来,顺手在她身后垫了个软垫。
“你方才说的奶茶、炸鸡,是想吃的?”楚景钰眉头微蹙,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他从未听过这些吃食。
叶瑶汐有些窘迫地点点头,想起现代那些琳琅满目的美食,肚子适时地发出一声轻响。
楚景钰听见这细微的声音,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极浅的弧度,转瞬又恢复了平日的冰冷模样。
“等着。”他起身欲走,却被叶瑶汐拽住袖口。
“等等……”叶瑶汐慌忙解释,“这两样东西,这里怕是做不出来。”
她望着楚景钰疑惑的眼神,斟酌着用词,“奶茶要用牛奶和茶叶煮,再加上糖;炸鸡则是把鸡肉裹上面粉炸至金黄酥脆……”
楚景钰听得认真,末了只淡淡地应了句“知道了”,便转身出了房门。
叶瑶汐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只当他不过是随口敷衍,叹了口气,重新躺回床上。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香气飘入鼻间。
叶瑶汐猛地睁眼,只见楚景钰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奶茶”——说是奶茶,其实是加了茶叶的羊奶,表面还漂浮着几颗冰糖;而另一盘色泽金黄的食物,竟是用面糊裹着的炸肉块。
“哇!真的有炸鸡!”叶瑶汐激动得双眼放光,头顶毛茸茸的狐狸耳朵“唰”地冒了出来,随着她晃动的脑袋轻轻抖动。
“楚景钰你也太厉害了吧!这简首是奇迹!”
她伸出手就要去抓炸鸡,却被楚景钰轻轻拍了一下手背。
“小心烫,你发热刚好不能吃太多。”楚景钰将托盘放在床边小几上,顺手把她乱晃的狐狸耳朵捏了一把,“先喝半碗粥垫垫肚子,剩下的炸鸡留着慢慢吃。”
叶瑶汐委屈地瘪瘪嘴,耳朵也跟着耷拉下来,可视线却始终黏在炸鸡上:“就吃一块好不好?就指甲盖那么小一块……”
她比划出的尺寸,分明是整只鸡腿大小。
楚景钰看着她这副模样,夹起最小的一块炸鸡递到她嘴边:“吃吧,馋狐狸。”
叶瑶汐瞬间满血复活,狐狸耳朵又竖得笔首,一口咬住炸鸡,含糊不清地嘟囔:“楚景钰你真好!明天我还要吃……”
楚景钰望着叶瑶汐鼓着腮帮子咀嚼炸鸡的模样,晨光斜斜穿过窗棂,在她毛茸茸的狐狸耳朵上镀了层金边。
他喉结轻滚,突然往外走。
叶瑶汐眼巴巴盯着剩下的炸鸡,却见楚景钰端着一个粗陶碗走来,碗里飘着几缕袅袅热气。
“先喝这个。”他把碗递过去,看着她瞬间皱起的小脸,补充道,“大夫说这碗山药粥补气。”
叶瑶汐盯着那碗乳白的粥,狐狸尾巴在身后不耐烦地甩动:“楚景钰,我不想喝这个,我要吃炸鸡!”说着把脸埋进被子,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控诉地望着他。
楚景钰举起瓷勺,见她不为所动,忽然俯身凑近她耳边低声道,“难道你想用喂药的方式喂你喝?”
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尖,叶瑶汐的耳朵“嗖”地缩了回去,红着脸张口含住了汤匙。
喝完粥后,叶瑶汐如愿以偿拿到炸鸡,正吃得欢快。
她拿起一小块塞进他嘴里:“你也试试!”
楚景钰本想拒绝,却被叶瑶汐亮晶晶的眼神勾得鬼使神差张开了嘴。
酥脆的外皮在齿间迸开,混合着香料的滋味瞬间席卷味蕾,他蹙着眉咀嚼两下,喉结滚动着咽下:“油腻。”
“哼,你不懂。”
叶瑶汐啃完最后一块炸鸡,满手油光闪闪地朝楚景钰晃了晃,故意撒娇道:“手好油呀——”
“叶瑶汐,你胆子越发大了。”
楚景钰说完,拿起帕子浸水,走到榻边拉起她的手。
叶瑶汐望着他冷白的下颌线和紧蹙的眉峰,那双凤眸,此刻正盯着她沾满油渍的手指,像是在处理什么必须完成的大事。
当湿巾擦过指缝时,她下意识缩手,却撞进楚景钰骤然收紧的力道里。
他依旧没有看她,“别动。”
擦净油渍后,他松开手,将帕子随意扔进竹篓。
窗外传来喧闹声,小贩的叫卖声混着鸟鸣飘进屋内。
叶瑶汐舒服地眯起眼,药香混着炸鸡的味道在房间里氤氲,她迷迷糊糊嘟囔:“下次还要……”
“没有下次。”楚景钰扣住她不安分的手,却在触到她微凉的指尖时,默默把被子又往上掖了掖。
看着叶瑶汐睫毛轻轻颤动,最终缓缓闭上双眼,重新陷入沉睡。
楚景钰望着她的睡颜,轻轻将她放平在枕头上。
整理好衣袍,楚景钰又回头看了眼榻上沉睡的人,这才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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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的日头悬在中天,徐沉渊抬手挡了挡刺目的阳光,望着地窖口进进出出搬运木箱的下属。
"抓紧些,"他用镶玉的指套敲了敲箱面,"等会弄隐蔽点。"
话音刚落,院外突然传来马蹄踏碎青石板的声响。
徐沉渊眯起眼,只见大门轰然打开,一群人旋风般涌入,铁甲在日光下泛着冷芒,将整个院子围得密不透风。
"大人这是唱的哪出?"徐沉渊摇着鎏金折扇迎上去,目光扫过对方腰间的令牌,"光天化日带兵闯府,莫不是想栽赃本王?"
楚景钰跳下马,阳光落在他冷硬的眉骨上。
"栽赃?"他嗤笑一声,抬手一挥袖袍,露出内衬暗绣的五爪金龙纹,金线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徐沉渊,你私吞三州赋税和赈灾银两、豢养死士,证据都在这里。"
徐沉渊的笑容僵在脸上,手中折扇"啪嗒"坠地。
他踉跄后退半步,撞倒身后木箱,白花花的银锭滚落在地上,惊起一树寒鸦,扑棱棱掠过众人头顶。
徐沉渊盯着地上散乱的银锭,喉结剧烈滚动。
蝉鸣声铺天盖地涌来,却盖不住他愈发急促的呼吸声。
"不可能…..."他喃喃自语,突然猛地抬头,眼中泛起血丝,"难道你是……你不是在京城?"
"你当真以为朕不管你们为非作歹?"楚景钰抬手,侍卫立刻将徐沉渊的下属团团围住,寒光逼人的长枪抵在他们咽喉处。
他缓步上前,"若不是此次水患严重,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东西,究竟烂到了什么地步。"
徐沉渊突然狂笑起来,笑声里带着几分癫狂:"好!好一个微服私访!好一个检察使!原来,都是你布的局!"
他猛地伸手去抓腰间佩剑,却被眼疾手快的青崖一脚踹翻在地。
"押回宫。"楚景钰冷声下令,目光扫过满地赃银,"至于这些证据,即刻送往刑部。"
日头渐渐偏西,郡王府的匾额被侍卫扯落,扬起漫天尘埃,徐沉渊被押解着走过满地狼藉。
李主事正蜷在自家书房清点账本,泛黄的宣纸摊开在檀木桌上,墨迹未干的密信下压着沉甸甸的银票,窗外蝉鸣聒噪,倒衬得室内愈发静谧。
忽听得前院传来重物倒地声,紧接着是妻女的尖叫,他慌忙起身,腰间玉佩撞在桌角发出脆响。
破门而入的官兵将长枪抵在他咽喉,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李主事腿一软,瘫坐在太师椅上。
"官爷这是......"话音未落,一封盖着刑部大印的公文甩在账本上,朱红批文刺得他眼眶生疼——"勾结叛王,私吞赋税"。
城西胡同深处,王大人正抱着新纳的小妾逗趣。
雕花床帐突然被利刃挑开,寒光映得美人胭脂失色,“这是怎么回事!来人!!”
他哆嗦着抓过绣袍遮掩,却被粗鲁地按在青砖地上。
"大人贵人多忘事?"领头侍卫冷笑,靴底碾过他颤抖的手指,"永安郡王己落网,你们都逃不掉。"
与此同时,张主簿家的灶台还飘着红烧肉的香气。他攥着刚得来的地契,正美滋滋盘算着置田。
当官兵撞开柴门时,滚烫的汤汁泼在他脚面,他却浑然不觉,只死死盯着对方手中的拘票,喉间发出破碎的呜咽:"怎么会......王爷不是说万无一失......"
数十辆囚车碾过青石板路。
被铁链串起的官员们挤在车厢里,望着街边百姓指指点点的身影,终于明白是郡王,把他们拖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