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最后一段颠簸的土路,发出沉闷而疲惫的呻吟,终于踏上了坚硬平整的青石板地面。
嘈杂的声浪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灌入耳中,瞬间淹没了荒野的风声和车轱辘的单调滚动。
陆沉在剧烈的颠簸和胸口的闷痛中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光。
不再是荒野惨淡的月光或商队摇曳的火把光晕,而是大片大片、铺天盖地的、属于人间的喧嚣灯火!
高耸的、望不到顶的巍峨城墙在暮色中投下巨大的阴影,如同沉睡的远古巨兽。
墙砖斑驳,浸染着岁月的风霜和隐约可见的暗沉污渍,那是无数次兽潮冲击留下的、洗刷不掉的印记。
巨大的城门如同巨兽张开的巨口,由厚重的、包裹着青铜铆钉的硬木制成,此刻正敞开着,吞吐着川流不息的人潮。
城门上方,巨大的石匾上,“凤凰城”三个古拙遒劲的大字!
在两侧镶嵌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照明晶石辉映下,清晰可见。
那光芒并非火把的摇曳昏黄,而是稳定、清冷,带着一种属于“大城”的、令人下意识屏息的力量感。
喧嚣声浪扑面而来,带着浓烈的生活气息和属于庞大城市的特有活力。
商贩们此起彼伏、带着各种口音的吆喝叫卖声,驮兽沉重的蹄声和响鼻声!
满载货物的板车吱呀作响,行人匆匆的脚步声、交谈声、甚至孩童的哭闹嬉笑声……
无数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庞大而混乱的声波,冲击着陆沉脆弱而敏感的神经。
空气也不再是荒野的凛冽清新,而是混杂着汗水、牲口粪便、食物香气、劣质脂粉、尘土以及某种……
大量低阶修士聚集所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驳杂灵气波动。
这股气息如同无形的浓雾,包裹着每一个人。
陆沉靠在板车冰冷的木栏上,残破的身体在喧嚣和颠簸中微微颤抖。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口那处被箭镞撞击留下的、依旧隐隐作痛的凹痕。
高烧虽退,但身体深处传来的虚弱感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次心跳都沉重而艰难。
他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眼窝深陷,唯有那双眼睛,在蓬乱沾血的头发下,艰难地转动着。
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审视,扫过眼前这座庞大而陌生的城市入口。
这就是凤凰城。
赵国边陲的重镇,清源村村民口中的“大地方”,他复仇之路的第一个落脚点,也是……
一个巨大的、前所未有的“税源”!
【生命体征:稳定(中度伤势,虚弱)。】
【身体修复进度:6.8%。】
【源炁储备:0.105(持续消耗中)。】
【接触稳定能量源(劣质源石)。源炁恢复效率:+0.0001/小时(微弱辐射)。】
冰冷的提示如同悬在头顶的铡刀。
源炁储备跌破了0.1的警戒线,身体的修复几乎停滞。
沈福腰间那块劣质源石提供的微弱辐射,在庞大的城市灵气背景噪音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每一分每一秒,他都在消耗着来之不易的本钱,如同沙漏里即将流尽的细沙。
商队缓缓汇入等待入城的人流长龙。速度慢得令人心焦。
板车周围,那股混杂着汗味、牲口气息和低阶修士驳杂灵气的味道更加浓烈。
陆沉能清晰地“感觉”到,数道目光如同无形的探针,时不时地扫过他这辆破旧的板车!
落在他这个浑身血污、气息奄奄的“累赘”身上。
那是商队的其他伙计和护卫,眼神里混杂着好奇、嫌恶、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显然,周铁山对陆沉的警惕和那晚箭雨下的“邪门”表现,己经悄然在队伍中传开。
陆沉对此恍若未觉。
他只是微微蜷缩着身体,将脸埋在旧皮袄那浓重的汗味和油污里!
只露出一双半睁着的眼睛,如同潜伏在阴影中的病狼,安静地观察着。
城门口,盘查远比清源村那种地方严格得多。
两队身披暗红色皮甲、腰挎制式长刀的城卫军,如同钉子般矗立在城门两侧。
他们神情冷峻,眼神锐利如鹰,带着一种属于城市暴力机器的、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压迫感。
领头的是一个身材高大、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军官,正用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扫视着每一个试图入城的人。
他腰间悬挂的铜牌在晶石光芒下微微反光,上面似乎刻着复杂的纹路和一个小小的“赵”字。
“路引!户籍文书!没有?滚蛋!”
刀疤军官的声音如同生锈的铁片摩擦,粗暴地呵斥着一个试图蒙混过关的干瘦汉子。
那汉子脸色煞白,被旁边如狼似虎的城卫一脚踹翻在地,连滚带爬地逃开了。
“车上装的什么?打开检查!”
“你这驮兽的牙口不对,交检疫税!”
“你!过来!手摊开!身上有没有违禁物?”
盘查声、呵斥声、求情声、甚至偶尔响起的皮鞭破空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冰冷而现实的入城图景。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和小心翼翼的气氛,真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呐!
商队的队伍缓缓前移。
轮到沈福的商队了。
沈福早己从马车上下来,胖胖的脸上堆满了商人特有的、圆滑而谦卑的笑容,快步迎向那位刀疤军官。
手里不动声色地递过去一个鼓囊囊的灰色小钱袋,沉甸甸的,发出悦耳的金属碰撞声。
“王队正,辛苦了辛苦了!一点茶水钱,不成敬意。”
沈福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恰到好处的谄媚。
刀疤军官(王队正)掂量了一下钱袋的分量,脸上那道狰狞的刀疤微微扯动了一下,算是有了点表情。
他随手将钱袋塞进腰囊,目光扫过商队的车辆和护卫,最后落在了队伍后面那辆破旧的板车上!
以及板车上那个蜷缩在角落、气息奄奄的身影上。
“沈老板,生意兴隆啊。”
王队正的声音依旧冷硬,但语气缓和了些许,“车上那个……怎么回事?”
他下巴朝陆沉的方向努了努,眼神锐利如刀。
沈福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随即更加热情地解释道:“王队正明鉴!
路上捡的,可怜呐!在野狼口下捡了条命,眼看就活不成了。
我老沈心软,总不能见死不弃,就想着带进城找个地方安置一下,是死是活,也算尽了份心。”
“捡的?”王队正嘴角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弧度,眼神却更加冰冷锐利,“沈老板真是菩萨心肠。
不过嘛……”他拖长了音调,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陆沉,“这年头,来历不明的人!
尤其是这种半死不活的,谁知道是不是逃犯?或者染了什么恶疾?万一进了城惹出乱子,谁担待?”
他身后的几名城卫军立刻握紧了刀柄,目光不善地看向板车方向。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