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那细微的、如同毒蛇游弋的沙沙声，如同冰冷的死亡宣告，瞬间撕裂了山洞内那无声的震撼与悸动。
沈清璃眼中的关切瞬间化为惊惧，她下意识地想撑起身子，却被萧珩依旧紧扣着她手腕的力道阻止。他的眼神在震惊与虚弱中迅速凝聚起骇人的锐利，如同即将出鞘的绝世凶刃！
“别动！”萧珩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他强撑着最后的力气，试图坐起，将沈清璃护在身后。然而，寒毒爆发后的身体如同被抽空的破布袋，一阵剧烈的眩晕袭来，他闷哼一声，又重重地跌了回去，带得沈清璃也再次扑倒在他胸膛上。
“大人！”沈清璃惊呼，感受到他身体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冰冷，心焦如焚。
“听我说！”萧珩急促地喘息着，无视身体的抗议，目光死死锁住洞口藤蔓缝隙透进来的、更加浓郁的灰白瘴气，“杀手至少三人…擅长隐匿用毒…正面硬拼…我们毫无胜算…”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味。
他猛地抓住沈清璃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生疼，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燃烧着决绝的火焰：“你的药囊…腐骨草粉…还有多少？”
腐骨草粉！沈清璃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那是她在途中采集的一种剧毒草药，触之血肉溃烂，气味辛辣刺鼻，本是用来对付猛兽的！
“还有小半包！”她立刻从腰间解下药囊，飞快地翻找。
“洞口…撒出去！用掌风…尽可能震散在藤蔓和…入口地面！”萧珩语速极快，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计算，“这瘴气…能掩盖部分气味…但毒粉混入…吸入即死！他们…不敢强冲！”
沈清璃没有丝毫犹豫！这是唯一的生路！她挣脱萧珩的手（他这次没有再阻拦，只是死死盯着洞口），抓起那包灰绿色的剧毒粉末，如同离弦之箭般扑到洞口！
洞外的沙沙声骤然停歇！显然，杀手也察觉到了洞内的动静！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噗——！”
沈清璃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毒粉狠狠撒向洞口垂挂的藤蔓和入口处的地面！同时，她身后传来萧珩一声压抑的低吼！一股微弱却精准的罡风从他掌心拍出，虽不及平日威力的万一，却恰到好处地将飘散的毒粉震得更加细密，瞬间与浓稠的瘴气、湿滑的苔藓融为一体！
辛辣刺鼻的怪异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不好！是腐骨粉！退！” 洞外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呼，带着明显的忌惮和慌乱！紧接着是几声急促后退的脚步声和衣袂破风声！
毒粉奏效了！杀手投鼠忌器，不敢立刻冲入这被剧毒封锁的洞口！
沈清璃背靠着冰冷的洞壁，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她看向萧珩，他正捂着胸口，嘴角又溢出一缕暗红的血丝，显然刚才强行催动那点微末内力，牵动了严重的内伤。但他的眼神，却亮得惊人，如同黑暗中燃烧的孤星。
短暂的喘息之机！
沈清璃立刻爬回萧珩身边。他身上的寒气虽然被暂时压制，但体温依旧低得吓人，内息紊乱不堪，旧创处隐隐又有寒气渗出。她迅速取出最后一点烈性药油，不顾自己冻伤的手指，用力搓热，再次按在他冰冷的伤口周围推拿，同时捻起金针，刺入他几处固本培元的穴位，强行吊住他摇摇欲坠的生机。
“撑住…他们…不会等太久…”萧珩喘息着，目光扫过狭窄的山洞，“找…有没有…其他出路…”
沈清璃一边施针，一边借着洞口藤蔓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天光（天色似乎更暗了，瘴气愈发浓重），仔细打量这个潮湿的洞穴。洞壁湿滑，布满青苔，除了他们进来的狭窄入口，似乎别无他路。然而，她的目光落在洞壁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那里的苔藓似乎被什么东西蹭掉了一小块，露出下方一道极其细微的、几乎被水汽掩盖的……人工刻痕？
她小心翼翼地爬过去，用指甲刮开周围的苔藓。刻痕逐渐清晰——那是一个极其简陋的、由几道线条勾勒出的图案：一座燃烧着火焰的山峰！
火焰山？！
沈清璃的心猛地一跳！南疆传说中，赤焰草只生长在终年燃烧着地火的“赤焰峰”附近！难道……这个山洞，是前人寻找赤焰草留下的标记？或者……这附近就有通往赤焰峰的路径？！
“大人！您看！”她激动地压低声音，指向那刻痕。
萧珩艰难地挪动目光，当看清那火焰图案时，灰败的眼中骤然爆发出惊人的光彩！“赤焰峰…刻痕…指向…”他的声音虚弱，却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他努力回想南疆舆图的细节，结合这山洞的位置，“出口…可能在…水声方向…”
湍急的水流声！是断崖下的那条河！
就在这时！
“嗖！嗖嗖！”
几道幽蓝的寒芒再次穿透藤蔓缝隙，射入洞中！钉在他们身后的洞壁上，腐蚀出嗤嗤白烟！杀手等不及了，开始远程毒针试探！
“没时间了！”萧珩猛地抓住沈清璃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扶我起来！跳下去！”
跳下断崖？！沈清璃瞳孔骤缩！但看着萧珩眼中决绝的光芒，感受着洞外步步紧逼的杀机，她瞬间明白了——这是唯一的生路！崖下有水！总比困死在这毒洞中被乱针射杀强！
“好！”沈清璃眼中再无犹豫，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半扶半抱着萧珩沉重的身躯，踉跄着冲向洞口！
洞外的杀手显然察觉到了他们的意图！
“他们要跑！”
“放箭！格杀勿论！”
更密集的毒针和几支淬毒的短弩箭矢撕裂瘴气，呼啸而来！
萧珩猛地将沈清璃往自己身后一扯！用自己宽阔的后背作为盾牌！
“噗嗤！” 一支弩箭狠狠扎入他的右肩！剧毒瞬间蔓延，伤口周围皮肤肉眼可见地泛黑！
“呃！”萧珩闷哼一声，身体一晃，却死死撑住，将沈清璃护得严严实实！
“大人！”沈清璃目眦欲裂！
“跳！”萧珩嘶吼，带着她，用尽最后的力量，朝着断崖下湍急水声传来的方向，纵身一跃！
失重感瞬间袭来！冰冷的、带着浓重瘴气的风如同刀割般刮过脸颊！下方是翻滚着白沫、深不见底的墨绿色河水！
“抱紧我！”下坠的狂风中，萧珩的声音被撕扯得模糊不清，但他箍在沈清璃腰间的手臂，却如同铁箍般牢不可破！
沈清璃死死抱住他冰冷的身体，将头埋在他染血的胸膛，闭上了眼睛。
“噗通——！”
巨大的水花溅起！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全身，巨大的冲击力几乎让沈清璃晕厥！刺骨的寒意和汹涌的暗流疯狂撕扯着他们！
沈清璃水性尚可，但萧珩身受重伤，又中了新毒，身体沉重无比，意识似乎己经开始模糊！她拼命划水，想带着他浮出水面，却被一股强大的暗流卷着，身不由己地向下游冲去！
不知在冰冷刺骨、浑浊黑暗的水中沉浮了多久，就在沈清璃也即将力竭之时，她感觉腰间的手臂猛地一紧！是萧珩！他在昏迷中依旧本能地护着她！
借着最后一丝力气，沈清璃奋力蹬水，终于在一片相对平缓的河湾处，将两人拖上了布满鹅卵石的湿滑河岸。
天己经完全黑了。雨林中的夜晚，瘴气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在黑暗的掩护下，变得更加浓重诡谲，呈现出一种不祥的幽绿色荧光，如同无数鬼火在林间飘荡。虫鸣声也消失了，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河水呜咽的悲鸣。
“大人！大人！”沈清璃顾不上自己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立刻扑到萧珩身边。
他双目紧闭，脸色在幽绿瘴气的映照下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青黑色。右肩的弩箭伤口流出的血己经变成了粘稠的墨绿色，散发着腥臭！更糟糕的是，左肩胛的寒毒似乎被河水一激，又有了蠢蠢欲动的迹象！他的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身体冰冷得如同尸体！
沈清璃的心沉到了冰点。新毒叠加旧伤，寒毒伺机反扑，再加上溺水窒息……这几乎是无解的绝境！
“不……不能放弃！”她咬破早己麻木的嘴唇，强迫自己冷静。她迅速检查萧珩的口鼻，清理掉污物，然后毫不犹豫地俯下身，捏住他的鼻子，将自己的唇印上他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薄唇！
渡气！
她将自己肺里仅存的空气，一口口地渡给他！同时双手交叠，按压他冰冷的胸膛，进行着徒劳却又绝望的心肺复苏！
“醒过来！萧珩！你给我醒过来！”她在心中无声地嘶吼，泪水混合着冰冷的河水滑落脸颊。
一下，两下，三下……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她徒劳的按压和渡气，在这片被死亡瘴气笼罩的绝地中，进行着与死神最后的争夺。
就在沈清璃几乎要绝望的时候——
“咳…咳咳咳！” 身下的人猛地一阵剧烈的呛咳！墨绿色的毒血从他口中涌出！
他睁开了眼睛！
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幽绿的瘴气微光下，映着沈清璃满脸泪水、狼狈不堪却写满狂喜的脸。他看清了她紧贴着自己的唇，感受到她渡来的微弱气息，也感受到了她按压在自己胸膛上那颤抖却坚定的双手。
所有的疼痛、冰冷、濒死的绝望，在这一刻，都被眼前这张脸、这双盛满了他的眼睛所取代。
沈清璃看到他睁眼，狂喜瞬间淹没了她！她忘了松开，依旧保持着渡气的姿势，两人的唇瓣近在毫厘，气息交融。
萧珩没有动。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看着她在绝望中为他拼命的样子，看着她眼中为他而流的泪水。一股从未有过的、滚烫的洪流，冲垮了他心中最后一道名为“克制”的堤坝。
他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冰冷而颤抖的指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力道，拂过沈清璃被泪水、河水打湿的脸颊。
指尖的冰冷触感让沈清璃猛地回神，她如同触电般向后缩去，脸颊瞬间烧得通红，语无伦次：“大…大人！您醒了！您感觉怎么样？毒…毒…”
“死不了。”萧珩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他的目光依旧锁在她脸上，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他收回手，看向自己右肩狰狞的墨绿色伤口，又感受了一下左肩蠢蠢欲动的寒毒，眼神冰冷。
“腐心砂…混了蛇毒…”他辨认出弩箭上的毒，“暂时…压制不难。” 他看向沈清璃，“附近…可有干燥避风处？生火…驱寒祛毒…是当务之急。”
沈清璃压下心中的悸动，环顾西周。瘴气幽绿，如同鬼域。但在不远处河湾的上方，一处背风的岩石凹陷处，似乎可以暂时栖身。
“那边！”她指向那处岩石。
在沈清璃的搀扶下，两人极其艰难地挪到了那块背风的岩石下。沈清璃不顾自己冻僵的身体，立刻动手收集附近能找到的所有干燥枯枝和枯草。万幸，她的火折子用油布包着，竟然还能用！
一小簇橘黄色的火焰，终于在潮湿的枯枝上艰难地跳跃起来，驱散了一小片浓重的黑暗与幽绿瘴气。微弱的暖意和光明，如同绝境中的希望之星。
沈清璃将萧珩安置在火堆旁，让他靠坐在岩石上。她迅速处理他右肩的弩箭伤口——拔出毒箭，用金针刺穴放毒血，敷上仅存的解毒草药。接着，又用金针压制左肩蠢蠢欲动的寒毒。
火光跳跃，映照着萧珩苍白失血却轮廓分明的侧脸，也映照着沈清璃专注而疲惫的眉眼。她处理伤口时，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着他冰冷的肌肤。每一次触碰，都带着细微的电流，在两人心间无声传递。
萧珩的目光，始终落在沈清璃身上。看着她为自己忙碌，看着她冻得发青却依旧坚定的手，看着她被火光镀上柔和光晕的脸庞。山洞中的震撼，断崖下的纵身一跃，冰冷河水中的生死相随，还有方才那绝望的渡气与复苏……一幕幕如同烙印，刻在他的心上。
“清璃。”他忽然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柔和的温度。
沈清璃正在为他包扎伤口的手猛地一顿，惊讶地抬起头。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不是连名带姓的“沈清璃”。
火光下，萧珩深邃的眼眸如同化开的寒潭，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他的眼神不再冰冷，不再审视，只有一种深沉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复杂情愫。
“这条命，”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是你抢回来的。”
沈清璃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脸颊再次滚烫。
“从今往后，”萧珩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它，归你了。”
火光噼啪。
瘴气在洞外无声翻涌。
沈清璃怔怔地看着他，忘记了手中的动作，忘记了寒冷，忘记了伤痛。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他眼中那团为她燃烧的火焰，和他那句重逾千斤的承诺。
归…她了？
她抢回来的命…归她了？
巨大的冲击让她脑中一片空白，唯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不受控制地撞击着。
萧珩看着她呆愣的模样，唇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勾起一抹极淡、却真实存在的弧度。他缓缓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越过跳跃的火焰，带着试探，也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轻轻覆上了她放在膝上、沾着血污和草药汁的、冰凉的手背。
温暖而粗糙的触感瞬间传来。
这一次，沈清璃没有躲闪。
她只是微微颤抖着，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足以驱散一切阴霾的暖意和力量。她缓缓地、试探性地，翻转了手掌。
两只手，在跳跃的篝火上方，在死亡瘴气的包围中，在经历了地狱般的逃亡与重生后，第一次，掌心相贴，十指…缓缓交握。
无声的承诺，在指尖的温度中，俏然缔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