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
凉州。
硝烟散尽,留下的并非新生,而是一片被反复咀嚼过的残骸。
曾经人声鼎沸的州府大城,如今城墙塌陷,焦黑的梁木如巨兽折断的肋骨,刺向铅灰色的天空。
集市空荡得令人心悸,只有几只瘦骨嶙峋的野狗在废墟间刨食,发出令人牙酸的呜咽。
乡野更是死寂,荒芜的田地里杂草疯长,掩埋了倾倒的农具和无人收敛的白骨。
偶见几缕炊烟,也虚弱得像是垂死者的叹息,飘散在空旷得令人窒息的天地间。
顾风独自伫立在凉州城残破的城垣之上。
冰冷的朔风卷起他玄色大氅的下摆,猎猎作响。
他俯瞰着脚下这片被血与火彻底“梳理”过的土地。
断壁残垣,焦土千里,尸骸虽己清理,但那浸入土壤深处的暗红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腥锈气,依旧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惨烈。
顾风意念沉入那只有他能感知的系统界面,海量的积分数字飞速跳动、扣除。
庞大的计划瞬间启动。
凉州大地上,无声的“播种”开始了。
荒芜的村落旁,空置的屋舍里,废弃的集市角落……一个个身影凭空出现。
他们有着最普通的面容:饱经风霜的老农,精明干练的行商,满手老茧的匠人,甚至温文尔雅的教书先生。
他们沉默地拿起锄头、算盘、凿子、书本,如同最寻常的迁徙者,自然地填补进凉州巨大的空白之中。
西十万“新移民”,如同精确计算的雨滴,均匀地洒落在州郡的每一寸土地上。
“耕种,交易,营造,开蒙……”顾风下达的指令刻印在他们的核心,“照章纳税,安分守己。但你们的眼睛,就是我的眼睛。你们的耳朵,就是我的耳朵。一粒微尘的异动,一丝不谐的杂音……皆需上报。”
这些“平民”立刻融入了重建的“生活”。
他们开垦荒地,播下种子,动作精准高效;他们开设店铺,货品齐全,价格公道,笑容可掬;
他们修补屋舍,叮当作响,一丝不苟;他们设馆授徒,诵读经典,声音平和。
凉州,似乎正以一种超乎寻常的速度,恢复着“秩序”与“生机”。
然而,对于侥幸从战火和清洗中存活下来的凉州遗民来说,这“生机”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寒意。
起初,是那些过分“热情”的新邻居。
巷口的王铁匠刚抱怨了一句粮税太重,第二天收税的小吏便“恰好”多盘问了他半个时辰。
村尾的李寡妇私下咒骂了几句凉风军团的跋扈,隔天她家院墙便被泼上了腥臭的污物。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
集市上那个总是笑眯眯的卖布郎,眼神似乎总在不经意间扫过每一个交头接耳的人;
私塾里新来的先生,讲课时目光温和,下学后却总在村中“散步”,与每一个偶遇的人“亲切”攀谈。
恐惧,如同冰冷滑腻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缠绕上每个人的脖颈,越收越紧。
“娃儿,”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农,在自家低矮破败的茅屋后,借着劈柴的掩护,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气音,对蹲在一旁拾掇柴火的儿子低语。
他浑浊的眼睛警惕地扫过不远处那个正在田埂上“专心”除草的、新来的“张伯”,手中的斧头劈落,发出沉闷的响声,掩盖着他的话语:“祸从口出……小心,千万小心……”
他顿了顿,干裂的嘴唇翕动着,最终吐出一句比寒风更刺骨的告诫,声音压得几乎消散在风里:
“墙……有耳。人……有眼。”
儿子猛地一哆嗦,手中的柴火掉落在地。他顺着父亲的目光,瞥向田埂上那个佝偻的背影。
那背影依旧在除草,动作规律得如同钟摆,仿佛从未留意这边。
但少年却感到一股无形的视线,如同冰冷的针,扎在他的后颈上。
凉州的风,依旧刮着,卷起尘土。
但这风中,己不再有战火的味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窥伺感。
连家中那盏摇曳的、昏黄的油灯下,最隐秘的低语,也仿佛被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和耳朵包围着。
恐惧的阴霾,不再是笼罩在头顶的乌云,而是化作了弥漫在每一口呼吸、每一个角落的空气本身,沉重、冰冷、无孔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