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
死一般的寂静。
整个西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连最聒噪的商贩都闭上了嘴,无数道目光聚焦在那一口箱子,那满箱的、几乎要溢出来的金银光芒上。
崔明远的脸,瞬间从讥讽的涨红,转为震惊的煞白。他嘴巴半张,像是被人当面抽了一记无声的耳光,火辣辣地疼。
公主?
长乐公主殿下?
她怎么会来这里?还带了这么多金银,来给这个骗……给陆辰星站台?
崔明远的大脑一片空白,刚刚那句“我崔明远的名字就倒过来写”的豪言壮语,此刻像一条毒蛇,死死缠住了他的脖子,让他喘不过气来。
周围的百姓更是炸开了锅,窃窃私语声瞬间汇成了一片嗡嗡的浪潮。
“天呐!是长乐公主!活的!”
“公主殿下竟然亲自来存钱……这‘大唐钱庄’,难道背后是皇家?”
“五百两黄金,三千两白银……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这么说,这‘宝钞’,不是骗人的?”
民心,就像墙头的草,风向一变,立刻就倒向了另一边。
陆辰星依旧稳坐柜台后,脸上挂着那副气死人不偿命的微笑。他冲着长-乐公主李丽质微微颔首,目光中带着一丝只有两人才懂的谢意与欣赏。
这个女人,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明,也更有魄力。
她选择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出现,不是私下支持,而是以皇室公主的身份,在万众瞩目之下,用最首接、最震撼的方式,为“大唐钱庄”注入了最重要的一剂强心针——皇家信用。
“殿下,您确定要全部存入?”陆辰星明知故问,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议论。
李丽质淡淡瞥了一眼面色如土的崔明远,声音清冷而坚定:“本宫一言九鼎。怎么,陆主事,是嫌本宫的钱烫手吗?”
“岂敢,岂敢。”陆辰星哈哈一笑,从柜台后站起身来,“殿下的信任,便是大唐钱庄最宝贵的财富。程处默,验金,称重,入库!”
“得嘞!”程处默早就憋了一肚子火,此刻扬眉吐气,嗓门洪亮得像打雷。他带着几个兄弟,在众人面前,一块一块地检验金银成色,用大秤仔细称量,每一个步骤都做得一丝不苟,公开透明。
随后,陆辰星亲自取出一叠崭新的“宝钞”。
他拿起一张,向众人展示:“诸位请看,此乃‘宝钞’。采用独家秘法所制棉纸,坚韧耐用,水浸不烂。上有独家水印,迎光可见‘大唐’二字。更有复杂花纹与独一编号,天下无人可以仿冒。”
他一边说,一边将对应数额的宝钞清点好,连同一本制作精美的存折,双手递给李丽质。
“公主殿下,这是您的存款凭证和兑换的宝钞,请您收好。凭此存折与宝钞,可在大唐钱庄任何一家分号,随时足额兑换金银,绝无二话!”
李丽质接过宝钞,指尖触摸着那独特的质感,美眸中异彩连连。她没再多言,只是深深地看了陆辰星一眼,收好东西,转身便在宫女的护卫下离去。
公主走了,但她留下的震撼,却如巨石投湖,激起了千层巨浪。
“我……我换!我换一贯钱的!”一个胆大的小商人,犹豫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从怀里掏出一串沉甸甸的铜钱。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我也换!”
“给我来五百文的!”
原本门可罗雀的柜台前,瞬间排起了长队。虽然大部分人兑换的数额不大,但这个势头,己经彻底扭转!
崔明远站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知道,今天这一局,他输了,输得彻彻底底。他怨毒地瞪了陆辰星一眼,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我们走!”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带着家丁灰溜溜地钻入人群。
看着崔明远狼狈的背影,程处默凑过来,兴奋地锤了陆辰星一拳:“辰星,你小子神了!连公主殿下都来帮你!看那姓崔的,脸都绿成猪肝了!哈哈哈!”
陆辰星却摇了摇头,眼神深邃:“高兴得太早了。这只是开胃菜,真正的硬仗,现在才开始。”
果不其然。
第二天一大早,一个惊人的消息就在长安城内传开。
以清河崔氏、范阳卢氏为首的五姓七望,联合长安城内超过七成的绸缎庄、米粮铺、酒楼、当铺等大商号,共同宣布:拒绝接收和使用“大唐钱庄”发行的任何“宝钞”!
这一招釜底抽薪,可谓狠辣至极!
钱庄发行的货币,如果不能在市场上流通,不能购买商品,那它就真成了废纸!
昨天刚刚兑换了宝钞的百姓,瞬间慌了神。他们拿着轻飘飘的纸,跑遍了长安城内最好的商铺,得到的回答全都是冰冷的“不收”。
恐慌开始蔓延。
“完了完了!上当了!这纸真的买不了东西!”
“快!快去钱庄把钱换回来!”
仅仅一个上午,大唐钱庄门口就挤满了前来挤兑的人潮,情绪激动,场面一度濒临失控。
然而,陆辰星似乎早有预料。
钱庄门口,十几张桌子一字排开,程处默等人带着几十个膀大腰圆的护卫维持秩序,桌上堆满了成串的铜钱和银锭。
“诸位乡亲,稍安勿躁!”陆辰星站在一张高凳上,手持一个铁皮卷成的喇叭,声音传遍全场,“我陆辰星昨日说过,大唐钱庄,信誉为本!宝钞可随时兑换金银,永不贬值!凡要兑换者,这边排队,一个一个来,保证足额兑付,绝不短少一文!”
他话音刚落,早己安排好的“托儿”立刻上前,顺利地将手中的宝钞换成了沉甸甸的铜钱,高高兴兴地离去。
看到真的能换回钱,人群的骚动渐渐平息下来。虽然依旧有人在排队兑换,但恐慌的情绪,总算是被压了下去。
与此同时,最新一期的《大唐日报》,加急刊印,满城分发。
头版头条,用最大号的加粗字体写着——《告长安全体市民书:一场蓄意己久的经济绞杀!》
文章用最通俗易懂的语言,辛辣地揭露了世家门阀联合抵制宝钞的险恶用心:他们害怕百姓们用上方便、安全的宝钞,从而摆脱他们用劣钱、重钱对市场的盘剥;他们恐惧皇家的金融新政,会动摇他们垄断百业的根基!
文章最后,更是发出了灵魂拷问:“当一张纸能让你免于携带重金的风险,当朝廷的信用为你做保,当一小撮人为了私利而阻碍时代进步时,你,选择站在哪一边?”
这篇檄文一出,舆论瞬间反转!
百姓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宝钞不行,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世家老爷们,不想让他们好过!
“娘的!这帮士族,心太黑了!”
“就是!我们用什么钱,关他们屁事!”
民怨被挑动起来,但问题依旧没有解决——宝钞,还是没地方花。
崔家的府邸内,崔明远正得意地听着管家的汇报。
“二公子,那陆辰星虽然暂时稳住了挤兑,但他印的那些纸,在长安城内寸步难行!不出三日,他的钱庄必定关门大吉!”
崔明远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脸上满是胜券在握的冷笑:“一个泥腿子,也敢跟我们五姓七望斗?他以为有公主撑腰就万事大吉了?天真!在这大唐,经济的命脉,永远掌握在我们手里!”
然而,他话音未落,一个家丁就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声音惊恐:“二……二公子!不好了!出事了!”
“慌什么!”崔明远眉头一皱。
“那……那个陆辰星,他在……他在钱庄旁边,又开了一家店!”
“开店?”崔明远嗤笑一声,“他拿什么开?拿他那些废纸吗?谁会去?”
“不……不是啊公子!”家丁喘着粗气,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他那家店,叫……叫‘大唐供销社’!里面卖米、卖面、卖油、卖盐,还有上好的雪花糖和香皂!什么都卖!”
“最……最关键的是……”家丁咽了口唾沫,声音都在发颤,“他家的所有东西,都比我们的铺子便宜一成!而且……而且只收宝钞!!”
“什么?!”
崔明远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猛地站起身,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只收宝钞?还比市价便宜一成?
这……这是要干什么?
他疯了吗?!
崔明远再也坐不住了,带着人疯狂地冲向西市。
当他挤开人群,看到眼前景象时,整个人都如遭雷击,呆立当场。
只见原本属于大唐钱庄隔壁的一家空铺面,此刻己经挂上了“大唐皇家供销社”的巨大牌匾,门口人山人海,排出的长队比昨天兑换宝钞的队伍还要长几倍!
“给我来十斤米!用宝钞!”
“我要那个雪花糖!天呐,比崔家便宜两百文!”
“这香皂也好用,还便宜!快,把我手里的铜钱都拿去隔壁钱庄换成宝钞!”
叫喊声、欢呼声此起彼伏。
百姓们拿着刚刚在钱庄兑换的,或者原本捏在手里犹豫不决的宝钞,在供销社里,畅通无阻地买到了比别处更便宜的、货真价实的商品!
一个完美的闭环形成了!
百姓用金银铜钱换宝钞,再用宝钞在供销社消费。钱庄吸收了社会的闲散资金,供销社又通过销售商品,将宝钞的价值和信用牢牢地锚定!
至于世家门阀的联合抵制?
在绝对的利益面前,那可笑的抵制联盟,就像一个纸糊的墙,被陆辰星轻而易举地捅了个对穿!
甚至,许多原本没有宝钞的百姓,为了能买到供销社的便宜货,正主动地涌向大唐钱庄,排队将自己的铜钱换成宝钞!
一退一进,一守一攻。
战局,在一天之内,发生了天翻地覆的逆转!
崔明远站在街对面,看着自己家族旗下的几家米铺、绸缎庄前门可罗雀,再看看对面那火爆得如同过节一般的供销社,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他精心构建的商业壁垒,被对方用一种他从未见过、甚至无法理解的降维打击,瞬间击溃。
就在这时,他看到,大唐钱庄二楼的窗户推开了。
陆辰星正凭栏而立,手里端着一杯热茶,悠然地看着楼下这片盛景。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陆辰星朝他这边望了过来,嘴角微微上扬,举起茶杯,遥遥一敬。
那眼神,没有嘲讽,没有轻蔑,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仿佛在说:你的下一步,以及下下一步,我都在等着。
崔明远浑身一颤,如坠冰窟。
他第一次,对这个来自岭南的年轻人,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