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当山巅,焦土千里,劫灰弥漫。巨大的环形焦坑如同大地的伤疤,无声诉说着天劫的恐怖。紫霄宫化为乌有,只余断壁残垣在寒风中呜咽。幸存的武当弟子寥寥无几,个个带伤,在张明掌教强撑的指挥下,沉默地清理着同袍的遗骸,空气中弥漫着死寂的悲怆与劫后余生的茫然。
焦坑边缘,林九单膝跪地,身躯如同被烈火焚烧过的青铜古像,布满了蛛网般狰狞的裂痕。暗金色的血液从裂痕中不断渗出,滴落在焦黑的土地上,发出滋滋的轻响,随即被冰冷的尘土吞噬。他低垂着头,乱发遮掩下,那张酷似黄天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凝固的死寂。过度催动“尸武归墟”禁术的反噬深入骨髓灵魂,将他拖入了生与死的边缘,仅靠林家秘传的龟息之法吊着一丝微弱的气息。那盏引魂灯彻底碎裂,只剩下半截冰冷的灯柄,被他无意识地攥在手中,指节因用力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铜色。
张疯斜倚在一块被劫雷削平的巨石上,那柄曾斩碎劫雷的锈剑如今布满了细密的裂痕,灵光尽失。他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内腑的伤势,嘴角溢出的鲜血染红了乱糟糟的胡须。他灌了一口不知从哪里摸出来的烈酒,辛辣的液体灼烧着喉咙,浑浊的醉眼望向灰暗的天空,带着一丝自嘲与难以言喻的疲惫。
黄天罡和陈渡站在焦坑中心,劫后新生的躯体散发着内敛的光泽,但他们的脸上却无半分喜悦。黄天罡的紫金灵眸死死盯着舅舅林九那如同破碎瓷器般的身影,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迹。舅舅最后那句“活着……就好……”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头。父母的渺茫,奶奶的失踪,如今舅舅又为了他濒临死境……黄家、林家两代人的血与泪,如同沉重的枷锁,勒得他喘不过气。变强!强到足以碾碎一切威胁!这念头从未如此刻骨铭心!
陈渡默默擦拭着天虚剑上残留的焦痕,剑身多出的那道玄奥雷纹隐隐流转。他紧握着父母留下的漆黑残片和那封迟来的绝笔信,指尖冰凉。张家满门的血债,父母祖辈的追寻,武当山的凋零……所有沉重的负担,都化作了丹田内那缕带着雷纹的纯阳真元,更加凝练,更加汹涌。力量!唯有力量!才能拨开迷雾,踏破血途!
就在这绝望与沉重几乎压垮整个山巅之时——
嗡……
一种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机械运转声,如同精密钟表内部齿轮的咬合,打破了死寂。声音并非来自地面,而是……天空!
众人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只见灰蒙蒙的天空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约莫磨盘大小、通体由一种暗沉哑光金属构成的……圆盘。圆盘结构极其复杂精密,边缘刻满了细若蚊足、流转着微光的古老符文,中心镶嵌着数颗如同星辰般闪烁的晶石。它无声无息地悬浮着,缓缓旋转,散发出一股冰冷、理性、却又蕴含着磅礴能量的气息。
“机关造物?!” 陈渡眼神一凝,武当典籍中关于墨家机关术的记载瞬间闪过脑海。
圆盘下方,投射下一道柔和却凝练的蓝色光束。光束中,一个身影缓缓降落。
来人是一位老者。身形清瘦,穿着一身剪裁极其合体、看似普通却隐隐流淌着金属光泽的深蓝色长衫,衣襟和袖口用银线绣着简约的云纹和齿轮图案。他面容清癯,皱纹深刻如同刀刻斧凿,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银发下,是一双深邃如渊、仿佛能洞悉世间一切奥秘的眼睛。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手中拄着的一根看似寻常乌木、顶端却镶嵌着一枚不断变幻着八卦虚影的淡蓝色晶石的手杖。他周身没有任何强大的气势外放,却给人一种与脚下这片焦土、与整个天地格格不入的、近乎绝对的掌控感。
老者稳稳落在焦土之上,目光扫过满目疮痍的山河,扫过重伤垂死的林九和张疯,最后落在焦坑中心、气息迥异的黄天罡与陈渡身上。他的眼神在黄天罡那双紫金灵眸和祖传拳套上停留了一瞬,又在陈渡手中的天虚剑和那块漆黑残片上掠过,深邃的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天机墨府,墨衍,见过诸位。” 老者的声音平和清越,带着一种奇特的金属质感,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不疾不徐,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奉府主之命,特来善后。”
“天机墨府?!” 勉强支撑着身体的张明掌教闻言,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随即是巨大的惊喜,“可是……可是那传承自墨翟先贤、掌‘穷工极巧,心御玄机’之道的隐世古族?”
墨衍微微颔首:“正是。张掌教,久仰。武当遭此大劫,墨府来迟,惭愧。” 他的目光随即转向气息奄奄的林九和张疯,眉头微蹙。
“墨长老,他们……” 黄天罡一步踏前,声音嘶哑急切,紫金眼眸中充满了祈求。
墨衍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他缓步走到林九身前,并未首接触碰,而是将手中那根镶嵌着八卦晶石的手杖轻轻一顿。嗡!手杖顶端的淡蓝色晶石光芒大盛,投射出一片柔和的光幕,将林九笼罩其中。光幕中,无数细密的、如同星辰般的光点飞速游走、扫描。
“肉身濒临崩解,神魂遭受重创,本源之力枯竭,更被自身尸武反噬之力侵蚀……若非林家‘龟息定魂’秘法吊住最后一口气息,早己……” 墨衍的声音依旧平静,却道出了令人心寒的真相。他手杖微移,同样扫描了张疯,“剑意反噬,内腑移位,道基受损……同样棘手。”
墨衍收回手杖,光幕散去。他看向脸色惨白的黄天罡和陈渡,以及满怀希望的张明。
“非不可救。” 墨衍缓缓道,话语如同冰冷的金属,砸在众人心头,“但需‘彼岸花’。”
“彼岸花?” 黄天罡和陈渡同时出声,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
“传说生于阴阳交界,鬼门关外,奈何桥畔。” 墨衍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此花蕴含生死轮回之力,花瓣可重塑濒死之躯,花蕊可滋养残破神魂,花露可洗涤本源污秽,正是救治林长老与张道友的唯一天材地宝。”
鬼门关!奈何桥!传说中的幽冥绝地!希望刚升起,便被泼了一盆刺骨的冰水!那等地方,岂是凡人可踏足?
“何处可寻?” 陈渡沉声问道,眼神坚定。
墨衍的目光再次扫过两人,尤其是他们身上残留的天劫气息。
“鬼门关虚无缥缈,非有缘法或特殊引路无法寻得。彼岸花更是千年难觅其踪。”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然,天命双星,身负大气运,更经天劫淬炼,或有一线生机。但以你们目前之能……”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黄天罡和陈渡刚刚经历大战与天劫,虽有淬炼,根基未稳,实力远不足以踏足那等绝地。
“一年!” 墨衍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冰冷的铁律,“老夫以墨府秘药‘玄机续命丹’与‘星髓护魂膏’,可强行锁住林长老与张道友一年生机不灭!一年之内,若得彼岸花,尚可回天。过此期限,纵有仙丹,亦无力回天!”
一年!如同悬顶之剑!
墨衍手杖再次轻点,空中那悬浮的玄机圆盘射下两道柔和光束,分别笼罩林九和张疯。光芒中,无数肉眼可见的、闪烁着星辉的细微粒子如同活物般涌入两人体内。林九体表那恐怖的裂痕蔓延速度似乎被强行遏制,气息虽依旧微弱,却不再继续恶化。张疯剧烈的咳嗽也平复了许多,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同时,两个小巧玲珑、非金非玉、表面布满玄奥符文的金属匣子从圆盘中飘落,悬浮在张明掌教面前。
“匣内是‘玄机续命丹’与‘星髓护魂膏’,每月初一、十五,各以无根水化开,辅以温和内力,涂抹于林长老体表裂痕与张道友心脉、丹田之处。切记,不可中断,不可过量。” 墨衍交代道。
张明郑重接过金属匣,如同捧着救命稻草,深深一揖:“墨府大恩,武当上下,永世不忘!”
墨衍微微颔首,目光再次落在黄天罡和陈渡身上,深邃的眼眸仿佛能看透人心。
“一年之期,转瞬即逝。彼岸花之凶险,远超尔等想象。以你们如今之实力,踏足鬼门关,十死无生。”
他手杖顶端的八卦晶石再次亮起,投射出一片更加复杂的立体光影地图,光影中清晰地标注出一个位于西南十万大山深处、被浓重血色标记的险恶之地。
“此乃‘万骸魔窟’,乃上古战场遗迹,阴煞死气郁积千年,滋生出无数凶戾魔物,更孕育着一些罕见的阴属性天材地宝。此地虽凶险,却也是磨砺意志、淬炼修为、适应幽冥之气的绝佳所在。”
“我墨府在魔窟深处,设有一处‘玄机淬炼台’,借地脉阴煞与残留的古战场煞气,辅以特殊机关阵纹,可模拟幽冥环境,助人加速适应,并大幅提升肉身与神魂对阴邪之力的抗性及杀伤力。”
墨衍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引导:“欲闯鬼门关,先渡万骸窟。双星若想在一载之内拥有搏取彼岸花的实力,此地是你们唯一的选择。淬炼台坐标与开启密钥,己传于你二人识海。”
话音刚落,黄天罡和陈渡只觉得脑海中微微一震,一幅清晰的路径图和一组玄奥的符文印记便烙印其中。
“此去,九死一生。” 墨衍看着两人,语气平淡,却重逾千钧,“但若连这魔窟都闯不过,彼岸花……也不过是镜花水月。如何抉择,在你们。”
说完,墨衍不再多言。他对着张明掌教微微颔首,又深深看了一眼气息被暂时锁住的林九和张疯,最后目光在黄天罡和陈渡身上停留了一瞬,那深邃的眼神中似乎包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期许与沉重。他手中的乌木手杖顶端晶石光芒一闪,笼罩林九和张疯的光束收回。悬浮在空中的玄机圆盘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投下一道光柱将墨衍笼罩。
“天机渺渺,墨痕引路。望尔等……珍重。” 墨衍的身影在光柱中迅速变淡,连同那悬浮的玄机圆盘,一同化作点点星光,消散在武当山巅的寒风中,仿佛从未出现。
只留下那沉重的“一年之期”和“万骸魔窟”的坐标,如同冰冷的烙印,刻在每个人的心头。
焦土之上,寒风凛冽。
黄天罡走到舅舅林九身边,缓缓蹲下。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林九那布满裂痕、冰冷如同金属的手臂。触手的坚硬与冰冷,让他心脏狠狠一缩。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翻涌的悲恸与暴戾强行压下,紫金色的眼眸只剩下冰冷的决绝。
“舅舅,等我。” 声音沙哑低沉,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承诺。
他站起身,转向陈渡。无需言语,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都看到了彼此眼中那淬炼后的坚韧与一往无前的决心。父母的血仇,家族的诅咒,师门的凋零,亲人的垂危……所有沉重的背负,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推动他们前行的滔天巨浪!
张明掌教将两个金属匣郑重收好,看着眼前这两个伤痕累累却脊梁挺首的年轻人,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悲痛,有担忧,更有深深的期许。他走上前,从怀中取出两个用油纸仔细包裹的小包,塞到两人手中。
“这是武当仅存的‘九转还元丹’,对内伤有奇效。此去……凶险万分,务必……活着回来!”
黄天罡和陈渡接过丹药,对着张明,对着这片埋葬了武当英魂、见证了天劫与亲情的焦土,深深一揖。
没有豪言壮语,没有依依惜别。
两人转身,目光投向西南方那十万大山深处,如同两柄即将出鞘饮血的神兵。
黄天罡戴上那副布满裂痕却隐隐流动雷纹的祖传拳套,靛青色的黄家战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陈渡将天虚剑归鞘,背在身后,道袍虽破旧,却难掩那份历经劫难后的沉凝道韵。
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焦黑的土地上,沉重而坚定。
双星,正式出山!目标——万骸魔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