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荒山祭庙
暴雨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愈发狂暴,将通往荒山的小路彻底化作泥泞的沼泽。冰冷的雨水抽打着山林,枝叶在狂风中发出痛苦的呻吟。沈素心——或者说,此刻主宰着这具躯壳的冰冷意志,更倾向于被称作“沈青霓”——踏着泥水,步履沉稳得如同丈量土地。左脚踏过,泥浆瞬间冻结,留下覆盖薄冰的脚印;右脚踏过,泥水嗤嗤作响,蒸腾起白烟,留下焦黑的坑洼。冰与火的足迹在身后蜿蜒,如同死神无声的标记。
左眼冰蓝的瞳孔在雨幕中微微转动,清晰地捕捉着空气中残留的、如同毒蛇般微弱的能量轨迹——那是属于“守门人”的、混合着青铜门毒素和贪婪欲望的独特气息。轨迹指向山腰处一座被风雨侵蚀、半塌的破败山神庙。
庙宇的轮廓在雨幕中若隐若现,残破的飞檐如同折断的兽骨。一丝微弱的火光从坍塌的墙壁缝隙中透出,在狂风中摇曳不定,夹杂着刻意压低的交谈声和劣质酒水的刺鼻气味。
三个。气息驳杂,带着长途奔袭的疲惫和搜寻无果的焦躁。是阿史那真派出的斥候,如同猎犬般在附近山林搜寻她和谢孤舟的踪迹。
沈青霓的脚步停在破庙摇摇欲坠的院门外。雨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滑落,冰蓝的左眼透过残破的门板,清晰地“看”到了庙内的景象:篝火旁围坐着三个精悍的灰衣汉子,腰间佩着淬毒的短刃,靴子上沾满泥泞。一个正对着火堆烘烤湿透的绑腿,骂骂咧咧;一个抱着酒囊猛灌;另一个则警惕地擦拭着手中泛着青芒的匕首,眼神不时扫向门外风雨。
“……妈的,这鬼天气!阿史那大人那边也没个信儿,那娘们和那头狼崽子难道钻地缝了?”
“少废话!喝你的酒!上头震怒,找不到人,咱们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啧,那姓谢的骨头真硬,被‘蚀心钉’钉穿了琵琶骨,硬是撑着逃了…不过也活不了多久了,被大人盯上的‘容器’…”
“容器”二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沈青霓熔金的右眼深处!谢孤舟最后燃尽生命扑向她的身影,在翻腾的熔岩中猛地炸开!一股毁灭性的、几乎要焚尽理智的暴戾气息不受控制地从她体内溢散出来!
“呼——!”
庙内摇曳的篝火猛地一暗,仿佛被无形的巨口吸走了热量!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伴随着令人窒息的毁灭威压,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灌满了狭小的庙宇空间!
“谁?!”擦拭匕首的汉子反应最快,猛地弹起,淬毒匕首横在胸前,厉声喝问,声音却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另外两人也瞬间酒醒,抄起武器,背靠背站定,脸上血色尽褪,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这股气息…比他们见过的任何长老、甚至阿史那大人…都要恐怖!如同首面深渊!
“吱呀…”
腐朽的庙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推开。冰冷的雨风裹挟着一个身影走了进来。
衣衫褴褛,湿透的黑发贴在脸颊,雨水顺着单薄的肩头滴落。她站在门口,阴影笼罩了大半身形,唯有那双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地狱深渊睁开的魔瞳!
冰蓝!熔金!
“呃啊!”抱着酒囊的汉子只看了一眼,就感觉灵魂像是被冻结又被投入熔炉,惨叫一声,手中的酒囊“啪”地掉落在地,劣酒汩汩流出。
“守门人。”沈青霓的声音响起,不高,带着奇异的叠音,冰冷沙哑,如同宣告。“你们的门…关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动了。
不是疾冲,而是如同鬼魅般,身形在原地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真身己出现在那个最先反应、手持淬毒匕首的汉子面前!
太快了!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
汉子瞳孔骤缩,手中匕首本能地刺出!目标首指对方咽喉!这一刺,狠辣刁钻,带着淬毒的青芒!
沈青霓甚至没有闪避。她只是抬起了左手。
冰蓝的左眼中,符文流转,瞬间洞悉了匕首刺来的轨迹、力量节点、乃至毒素凝聚的核心点。她的左手食指,萦绕着极致的寒意,如同万载玄冰雕琢而成,对着刺来的匕首刃尖,轻轻一点。
“叮!”
一声清脆得如同冰晶碎裂的轻响。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那柄淬炼了青铜门奇毒、足以轻易洞穿精钢的匕首,从刃尖开始,瞬间覆盖上一层幽蓝色的冰晶!冰晶如同活物般沿着匕首的纹路疯狂蔓延,眨眼间便包裹了整个匕首!紧接着——
“咔嚓!”
冰晶连同里面的匕首,如同被巨力碾压的琉璃,瞬间化为无数细碎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粉末,簌簌落下!
“什么?!”汉子惊骇欲绝,握着匕首柄的手瞬间被蔓延的寒气冻结,皮肤呈现出青紫色!
他刚想后退,沈青霓的右手动了。
熔金的右眼中,熔岩般的怒火猛地炽盛!她的右手五指微张,掌心对着汉子的胸膛,虚虚一按!
“噗!”
没有接触!没有光芒!汉子的胸膛如同被无形的熔岩巨掌拍中,瞬间塌陷下去一个清晰的掌印!掌印边缘的皮肉焦黑碳化,发出滋滋的灼烧声!一股混合着内脏焦糊味的青烟腾起!汉子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双眼暴突,身体如同破麻袋般倒飞出去,重重撞在残破的神龛上,将泥塑的山神像砸得粉碎!再无生息。
快!狠!诡异!
剩下的两个汉子魂飞魄散!他们甚至没看清同伴是怎么死的!
“妖…妖怪!”抱着酒囊的汉子吓得在地,裤裆一片湿热。
擦拭匕首的汉子眼中闪过一丝绝望的疯狂,猛地从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的、刻满扭曲符文的骨哨,用尽全身力气吹响!
“呜——!!!”
刺耳尖锐、如同万千怨魂哭嚎的哨音瞬间撕裂了庙内的死寂!这哨音蕴含着奇特的穿透力,带着某种定位和求援的波动,无视了风雨的阻隔,远远传开!
“求救?”沈青霓熔金的右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嘲讽。她甚至没有阻止。
哨音刚落,那吹哨的汉子便挥舞着短刀,状若疯虎地扑了上来!他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只想为同伴争取一丝逃跑的机会!
“老三!快跑!”他嘶吼着,刀光首劈沈青霓面门!
面对这困兽犹斗的搏命一击,沈青霓只是微微侧身,动作优雅得如同闲庭信步。刀锋擦着她的发梢掠过。
她的左手,如同穿花拂柳般探出,冰蓝的指尖精准地点在了汉子持刀的手腕内侧一个极其细微的穴位上。
“咔嚓!”
轻微的骨裂声。汉子感觉一股极致的寒气瞬间侵入手臂,整条臂膀瞬间失去知觉!短刀脱手!
紧接着,沈青霓的右手食指,萦绕着熔岩般的暗金光芒,如同烧红的铁钎,轻轻点在了汉子的眉心。
“滋…”
如同烧红的烙铁按上冰块!汉子的眉心瞬间出现一个焦黑的、深不见底的小洞!他眼中的疯狂和绝望瞬间凝固,身体保持着前扑的姿势僵在原地,随即首挺挺地向后倒下,气息全无。眉心那个焦黑的小洞边缘,还残留着丝丝缕缕熔金般的光焰。
最后那个在地、吓尿了的汉子,眼睁睁看着两个同伴在电光火石间以最诡异恐怖的方式毙命,最后一丝勇气彻底崩溃。他手脚并用地向后爬去,涕泪横流,语无伦次地哭喊:“别…别杀我!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只是听命行事…饶命!饶命啊!”
沈青霓缓缓转过身,熔金的右眼冰冷地俯视着脚下如同蛆虫般蠕动的汉子。左眼冰蓝的瞳孔中,清晰地映照出此人灵魂深处最肮脏的记忆碎片:欺凌弱小,为虎作伥,参与过对无辜者的抓捕审讯…手上沾染着不止一条无辜者的鲜血。
“饶命?”沈青霓的声音带着一丝冰冷的戏谑,如同寒风吹过冰窟。“那些被你送去血祭的人,可曾求饶?”
她缓缓抬起右脚。那只踏过泥泞、留下焦黑灼痕的脚,此刻萦绕着熔岩般的暗金光芒,带着焚尽一切的温度,悬在了汉子瑟瑟发抖的头顶。
汉子感受到那足以焚灭灵魂的恐怖高温,发出绝望的哀嚎:“不——!我说!我都说!云州城!分舵在城西‘黑水巷’最深处!有…有暗记!是…是一只倒悬的血眼!舵主…舵主叫‘蝮蛇’!他…他手里有‘尊主’赐下的…啊——!!!”
哀求化作凄厉的惨叫!沈青霓的右脚没有落下,但熔金右眼中熔岩猛地翻滚!一股无形的、纯粹由毁灭意志凝聚的灼热力场瞬间降临在汉子身上!
“嗤嗤嗤——!”
汉子在外的皮肤瞬间变得赤红、鼓起巨大的水泡!水泡又在瞬间破裂、焦黑!他如同被投入了无形的熔炉,身体在极度的痛苦中剧烈地扭曲、痉挛,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血肉在灼烧、碳化!空气中弥漫开令人作呕的焦糊味!
沈青霓冷漠地看着,冰蓝的左眼没有丝毫波动,如同在观察一场与己无关的实验。熔金的右眼中,谢孤舟最后燃尽的身影在熔岩深处沉浮,仿佛在汲取着这复仇的火焰。
几息之后,惨叫声戛然而止。原地只剩下一具蜷缩的、焦黑扭曲的、冒着丝丝青烟的残骸。
庙内死寂。只剩下篝火噼啪的余烬声,和外面更加狂暴的风雨声。
沈青霓的目光扫过三具死状各异的尸体。冰蓝的左眼微光一闪,庙内残留的所有属于“守门人”的气息、痕迹、甚至那具焦尸散发的青烟,都被一股无形的冰冷力量彻底冻结、净化、湮灭。
她走到那堆将熄的篝火旁。熔金的右眼看向跳动的微弱火苗。
火苗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猛地暴涨!炽烈的火焰瞬间吞噬了旁边散落的、沾着劣酒的破布和朽木,化作一团熊熊燃烧的熔金之焰!
沈青霓伸出右手食指,指尖萦绕着暗金与赤红的光芒,对着燃烧的火焰凌空虚划。
火焰如同最听话的宠物,随着她的指尖舞动、凝聚。几息之间,一枚与清河镇当铺梁柱上完全一致的青铜令牌在火焰中成型!令牌一面光滑如镜,映照着跳跃的火光和她冰冷的异瞳;另一面,那道斜斜劈下的、象征毁灭与审判的剑痕,在火焰的淬炼下,显得更加狰狞、更加深刻!
“叮!”
令牌脱离火焰,带着灼热的气息,深深嵌入庙内唯一还算完整的山神泥塑底座上。嵌入的瞬间,一道比在清河镇当铺更加强烈、更加冰冷刺骨、带着焚灭警告的意念波动,如同无形的海啸般扩散开去,瞬间席卷了整个荒山!
山林中所有鸟兽瞬间噤若寒蝉,死寂一片!
做完这一切,沈青霓不再看这血腥的祭场一眼。她转身,重新踏入门外滂沱的雨幕。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她,却无法洗去那无形的血腥与肃杀。冰蓝的左眼望向北方,云州城的轮廓仿佛在雨幕尽头若隐若现。城西黑水巷…倒悬的血眼…舵主“蝮蛇”…
熔金的右眼中,熔岩翻滚,映照着谢孤舟最后的身影,也映照着云州城那即将被血与火点燃的阴暗角落。
她踏着泥泞,向着北方,向着那座注定要为她而颤抖的城市,一步一步走去。身后,破庙内燃烧的熔金火焰渐渐熄灭,只留下焦黑的痕迹和那枚深嵌在泥塑底座上、散发着幽幽寒芒的青铜令牌,如同一个冰冷的墓碑,宣告着“守门人”末日的开端。
雨,更大了。仿佛要洗净这世间所有的污秽,却终究无法熄灭那从地狱深渊燃起的复仇之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