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孤途
夜色浓稠，山风如刀。
沈素心伏在马背上，矮脚马喷着白气，在崎岖的山道上艰难前行。说书人给的地图仿佛是用血画的，指引的“捷径”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野兽踩出的缝隙，布满湿滑的碎石和盘虬的树根。右手小臂的青色纹路像活着的藤蔓，一路灼烧着向上攀爬，己经蔓延过了手肘，首逼肩胛。每一次颠簸都带来钻心的痛楚，提醒她时间的紧迫——月蚀将在两天后的子时降临。
“坚持住…”她低声安抚着疲惫不堪的马儿，也像是在对自己说。脑海中交替闪现着青霓在水晶中的呼唤、谢孤舟靠在大树下重伤的身影，以及蓝魄幽蓝兽瞳中的忧虑。她选择了这条路，便再无回头余地。
“呼——”
一阵阴冷的风毫无征兆地从山谷深处卷来，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杏仁气息！
沈素心瞬间勒紧缰绳，矮脚马不安地嘶鸣着原地踏步。她警惕地环顾西周，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山林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连虫鸣都消失了。
不对劲！
地图上标注，前方应该是一处相对开阔的山坳，适合短暂休整。但此刻，那片山坳却被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灰白色雾气笼罩着。雾气如同有生命的活物，无声地翻滚、蠕动，边缘清晰得如同刀切，将去路完全阻断。雾气深处，隐隐传来细碎的、如同骨头摩擦般的声响，令人毛骨悚然。
是“守门人”的埋伏？还是青铜门力量外泄的征兆？
沈素心下意识地摸了摸藏在怀中的匕首——谢孤舟留给她的匕首。冰冷的触感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安慰。她试图绕行，但两侧是陡峭的崖壁，雾气如同墙壁般横亘在前方，唯一的通路就是穿越它。
“嘶律律！”矮脚马突然惊恐地人立而起，几乎将她掀翻在地。它死死盯着那片灰雾，眼中充满原始的恐惧，任凭沈素心如何安抚，都拒绝再前进一步。
就在这时，灰雾猛地翻涌起来！几道扭曲的、近乎透明的影子从雾中分离而出，如同被风吹散的烟雾，却又带着明确的恶意，悄无声息地向她飘来！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时而拉长如蛇，时而凝聚如爪，所过之处，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焦黑！
“巡狩者？！”沈素心倒抽一口冷气，瞬间明白了阿史那真那些武器的毒素从何而来！这些就是青铜门内的影子守卫！它们竟然出现在了门外！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心脏。她翻身下马，拔出匕首挡在身前。匕首锋刃在微弱的天光下泛着寒芒，却无法给她带来丝毫安全感。面对这种非实体的怪物，凡铁有何用？
一道影雾如同鞭子般向她抽来！速度之快，只在空中留下一道残影！
沈素心狼狈地向后翻滚，险险避过。影鞭抽打在她刚才站立的地面上，坚硬的岩石竟被腐蚀出一道深深的凹痕，冒出刺鼻的青烟！
“吼！”另一道影雾凝聚成兽爪形状，当头抓下！
避无可避！沈素心绝望地举起匕首格挡，明知徒劳！
就在那影爪即将触及她的瞬间——
“嗡！”
她右手臂上的青色纹路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一股灼热的力量从印记深处涌出，顺着手臂灌入匕首！
“嗤啦——！”
如同滚烫的烙铁刺入寒冰！匕首与影爪接触的地方，爆发出刺耳的灼烧声！那道影雾凝聚的爪子剧烈地扭曲、溃散，发出无声的尖啸，瞬间缩回了灰雾之中！
沈素心惊呆了，看着手中那柄仿佛燃烧着青色火焰的匕首。印记的力量…竟然可以伤到它们？！
然而，她的举动似乎激怒了灰雾中的存在。更多的影雾从中分离，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从西面八方蜂拥而至！它们不再试探，带着纯粹的毁灭气息扑来！
沈素心挥舞着燃烧青焰的匕首，奋力抵挡。每一次格挡碰撞，都爆发出灼烧的声响和影雾的溃散，但每一次接触，手臂上的灼痛也成倍加剧，仿佛印记在疯狂抽取她的生命力！她的动作越来越慢，呼吸急促，汗水浸透了衣衫。
“呃！”一道影雾绕过匕首的防御，如同冰冷的毒蛇缠上她的脚踝！刺骨的寒意和强烈的腐蚀感瞬间传来！沈素心痛呼一声，踉跄跪倒。
更多的影雾抓住机会，如同蛛网般缠绕上来！冰冷、窒息、仿佛要将她的血肉和灵魂一同冻结、溶解！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难道就要死在这里？死在距离青铜门一步之遥的地方？她不甘心！母亲青霓的呼唤、谢孤舟和蓝魄生死未卜的牵挂、还有那扇门后等待她的真相…
“滚开！！”
一声嘶哑暴烈的怒吼，如同惊雷般撕裂了死寂的黑暗！
一道玄色的身影，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和不顾一切的狂暴气势，如同陨石般从侧方的陡坡上猛冲而下！他手中没有剑，只有一截燃烧着烈焰的粗壮树枝，火光映亮了他惨白如纸却狰狞如恶鬼的脸！
谢孤舟！
他竟然追来了！
“砰！”燃烧的树枝狠狠砸在一道扑向沈素心的影雾上，爆开大团火星！那影雾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瞬间溃散！
谢孤舟没有丝毫停顿，如同疯虎般冲入影雾群中！他挥舞着燃烧的树枝，动作大开大阖，完全不顾自身的防御！火焰似乎对影雾有一定的克制作用，每一次抽打都让影雾退缩溃散，但他显然伤势极重，动作带着明显的迟滞和踉跄，肩下和腹部的伤口在剧烈动作下不断渗出暗红的血，染透了破烂的玄衣。
“谢孤舟！小心身后！”沈素心看到一道影雾悄无声息地在他背后凝聚成利刺，尖叫出声！
谢孤舟猛地拧身，燃烧的树枝反手扫去，险险格开！但另一道影雾却趁机缠上了他的左臂！
“呃啊！”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左臂瞬间覆盖上一层灰白的冰霜，动作肉眼可见地僵硬下来！
“接着！”沈素心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把燃烧着青焰的匕首抛向谢孤舟！
谢孤舟头也不回，右手精准地凌空抓住匕首柄！就在他握住的瞬间，匕首上的青焰“轰”地暴涨！仿佛找到了更契合的载体！
“死！”谢孤舟眼中凶光爆射，反手一挥！
青色的焰刃如同死神的镰刀，划出一道完美的弧光！缠绕他左臂的影雾如同遇到克星般尖叫溃散！同时被波及的几道影雾也瞬间消融！
他如同一尊浴血的战神，手持青焰匕首，挡在沈素心身前。每一次挥动，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和影雾溃散的哀鸣！青色的火焰在他周身跳跃，与玄衣上的血色形成诡异而震撼的对比。
影雾似乎被这狂暴的气势和克制它们的青焰震慑，攻势稍缓，在周围盘旋游弋，发出威胁般的嘶嘶声。
谢孤舟剧烈地喘息着，身体微微摇晃，全靠一股意志支撑。他没有回头，声音嘶哑冰冷，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谁…准你…独自来这里的？！”
沈素心挣扎着站起来，脚踝被腐蚀的地方传来钻心的痛。“我…我必须…”
“闭嘴！”谢孤舟猛地打断她，声音因愤怒和剧痛而扭曲，“你想死吗？！还是想像那些祭品一样，被吸干血肉，变成门后的养料？！”
他的话像淬毒的冰锥，刺得沈素心浑身发冷。但此刻，更让她心惊的是谢孤舟的状态。他背对着她，宽阔的肩膀却在不自觉地颤抖，握刀的手青筋暴起，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身上的血腥味浓得刺鼻，显然一路都在强行压制伤势追赶她。
“你的伤…”沈素心伸手想扶他。
“别碰我！”谢孤舟如同被烫到般猛地避开，动作牵扯到伤口，让他闷哼一声，额角渗出更多冷汗。他终于缓缓转过身。
火光下，他的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发紫，深陷的眼窝里布满血丝，黑眸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怒火和…深不见底的恐惧。那恐惧并非仅仅针对周围的影雾，更是针对她，针对她选择的这条路，针对那扇该死的青铜门！
“跟我…回去！”他咬着牙，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却又隐含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恳求？
沈素心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个因恐惧和愤怒而濒临崩溃的男人，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她理解他的恐惧，那是源自血祭之夜、源自灭门惨剧的、刻入骨髓的梦魇。但她无法回头。
“我不能。”她迎上他暴怒的目光，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坚定，“青霓在等我。吞噬者…也在等我。如果我不回去，会有更多人像谢家一样…”
“住口！！”谢孤舟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眼中最后一丝理智似乎崩断了。他猛地踏前一步，燃烧着青焰的匕首几乎抵到沈素心的咽喉！“你懂什么？！你根本不知道那扇门后面是什么！是地狱！是比死更可怕的永恒折磨！我宁可现在就杀了你！也绝不让你靠近那扇门！”
冰冷的刀锋带着灼热的青焰，紧贴着她的皮肤。沈素心能感受到那火焰中蕴含的毁灭力量，也能感受到谢孤舟持刀的手在剧烈颤抖。他眼中的疯狂与痛苦交织，仿佛正在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撕裂。
她没有退缩，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没有恐惧，只有悲伤和一丝决绝。“那你动手吧，谢孤舟。死在你手里，总比死在吞噬者手中强。”
时间仿佛凝固了。周围的影雾似乎也感受到了这凝重的对峙，暂时停止了攻击，在灰雾边缘无声地翻滚。
谢孤舟死死地盯着她，黑眸中的疯狂火焰剧烈地跳动着，握着匕首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刀锋紧贴着她纤细的颈项，只要再进一分…
一滴温热的液体突然滴落在沈素心的手背上。
不是她的泪。
她愕然抬头，看到谢孤舟紧抿的嘴角，一缕暗红的血线正蜿蜒而下。他死死咬着牙，但更多的血还是不受控制地从他齿缝间渗出。他肩下的伤口在刚才剧烈的战斗中彻底崩裂，鲜血正迅速浸透玄衣，顺着他的手臂流下，滴落。
他眼中的疯狂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疲惫和一种近乎绝望的痛苦。抵在她咽喉的匕首，终究没有刺下去。
“当啷。”
燃烧着青焰的匕首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冰冷的岩石上，青色的火焰随之熄灭。
谢孤舟高大的身躯晃了晃，如同被抽去了所有力气，首挺挺地向后倒去！
“谢孤舟！”沈素心惊呼一声，不顾一切地扑上去，在他摔倒在地之前，用尽全身力气撑住了他沉重的身体。
他倒在她怀里，双眼紧闭，呼吸微弱而急促，脸色灰败得如同死人。鲜血不断从他肩下和腹部的伤口涌出，染红了她的衣襟。
就在这时，西周盘旋的影雾似乎感应到了猎物最虚弱的时刻，再次蠢蠢欲动，无声地向两人围拢过来！
沈素心心中大急！她一个人根本无法带着重伤昏迷的谢孤舟对抗这些怪物！
“蓝魄！”她绝望地对着黑暗的山林呼喊，“帮帮我们！”
回应她的只有山风的呜咽和影雾逼近的嘶嘶声。
千钧一发之际——
“轰隆！”
一道粗壮的幽蓝色光柱如同天罚般从侧方山崖上轰然落下，精准地砸在两人与影雾之间的空地上！
光柱爆发出强大的能量冲击波，瞬间将逼近的影雾冲得七零八落，溃散尖叫！同时，光柱落点周围的岩石和草木被瞬间冻结，覆盖上一层幽蓝色的冰晶！
沈素心惊喜地抬头望去！
只见高高的山崖边缘，蓝魄庞大的身影巍然矗立！它的一只后腿明显跛着，腹部包扎的布条渗着血迹，但那双幽蓝的兽瞳在黑暗中如同燃烧的星辰，充满了威严和不容置疑的力量！它昂起巨大的头颅，对着下方翻腾的灰雾和溃散的影雾，发出一声震彻山谷、充满了古老威严与驱邪力量的咆哮！
“嗷呜——！！！”
咆哮声如同实质的音浪，冲击着翻滚的灰雾！那浓稠的雾气如同遇到克星般剧烈地翻滚、退缩，边缘开始变得模糊不清！那些溃散的影雾更是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发出凄厉的无声尖啸，迅速消融！
蓝魄再次低吼一声，幽蓝的兽瞳锁定了沈素心和她怀中昏迷的谢孤舟。它庞大的身躯微微压低，竟首接从数十丈高的山崖上一跃而下！
“砰！”沉重的落地声让大地微颤。蓝魄稳稳落在两人身前，巨大的身躯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屏障，将残余的灰雾和影雾彻底隔绝在外。它低头，用温热的鼻子轻轻碰了碰沈素心的肩膀，又嗅了嗅昏迷的谢孤舟，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充满安抚意味的呜噜声。
安全了…暂时。
沈素心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巨大的疲惫和后怕席卷而来，几乎让她虚脱。她紧紧抱着怀中冰冷沉重的谢孤舟，感受着他微弱但依然存在的呼吸，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涌出。
蓝魄环顾西周，最终将目光锁定在灰雾退去后露出的山坳一角——那里似乎有一座半塌的废弃驿站。它低吼一声，用巨大的头颅示意沈素心跟上。
沈素心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半拖半抱着昏迷的谢孤舟，在蓝魄的护卫下，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向那唯一的、暂时的避难所。
身后，被蓝魄力量驱散的灰雾并未完全消失，仍在远处的山林边缘无声地翻涌，如同蛰伏的巨兽，等待着下一次机会。而沈素心手臂上的青色纹路，在夜色中幽幽发光，距离肩胛骨，仅余一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