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0年的冬,像一块捂不热的生铁。
边境小城嘉荫,松花江封冻的嘶吼隔着几条街都能听见。林场家属院最西头那间板房,门楣上新鲜挂下的白布条结了冰溜子,硬邦邦戳着人的心口。
屋里炉火早就熄了。十五岁的楚寰(这一世的名)蹲在条凳上,脚边放着一个豁了口的搪瓷脸盆,盆里是半凝的血水,暗红色,沉甸甸地腻着油光。她正用一块老丝瓜瓤,沾着水,一下,一下,用力搓着盆底两套草绿色旧军装——肩章的位置,各浸着一大团泼溅状、早己板结发黑的污迹。那是父亲楚卫疆和母亲林雪梅三天前“执行特殊任务”时,留在衣服上的最后印记。通知的人只说,车翻了,为了护住文件。
水太冷,手指冻得通红发木,掌心的冻疮泡软了,磨破了皮,渗着血丝,混进盆里。血水晕开,那两团黑迹反而衬得更刺眼。炉子边堆放着小山似的土豆白菜,是武装部和邻里硬塞的“组织关怀”,散发着一股窖藏过久隐隐发酵的甜烂气味,跟血水的腥锈味混在一起。窗户结着厚厚的冰花,外面天地一片惨白死寂。
吱呀。
里屋门开了条缝。居委会的马干事探进半个裹着旧棉猴的脑袋,脸冻得青白,嘴里哈出浓白的雾气:“丫头啊,别搓了!大冷天的!组织会照顾你……”后面“替你安排出路”几个字,在看到楚寰那双抬起来的眼睛时,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那不是一双十五岁女孩该有的眼睛。眼底太沉,像封冻的江面下裹挟着流冰的暗涌。沉静,冷硬,带着一种近乎非人的专注,死死钉在面前这盆混杂着冻疮血水、浸泡着血衣的血污里。
马干事哆嗦了一下,把后半句含糊吞掉,迅速换了话题:“呃…那个,街道办统计呢,你…毕业了有啥打算?”
楚寰手里的丝瓜瓤停顿了一秒,在冻硬的军装肩章血迹上用力按了按,头也没抬。
“当兵。”
声音不高,却像淬了冰的子弹,凿开屋内的死寂。
马干事噎住,半晌才挤出声音:“女娃…当啥兵哦?吃苦!你可是烈士子女,组织上……”
“咣当!”
豁口的搪瓷盆被猛地掀翻在地!冰冷的血水泼溅开来,染红了灰土地面!楚寰首起身,手上还滴着脏污的水珠。那张清秀却毫无血色的脸转向马干事,眼睛黑沉沉的看不到底。
“他们能去,我也能。”
时间的齿轮咬合着向前滚动。
1961年的春天卷着浮尘掠过龟裂的黑土地,林场外白桦林新发的嫩芽也蒙着灰黄。
家属院东头废弃的伐木场空地,成了楚寰的“阵地”。断头台般的巨型油锯片被推倒的巨木压在最里面,风雨侵蚀,边缘布满暗红的锈痕。没人靠近。
除了她。
清晨五点。灰白的天光刚撕开夜幕的缝隙。
身影疾冲!疾速蹬踏凸起树瘤发力!楚寰穿着补丁洗得发白的运动衫裤,如同一头暴起的林豹,骤然跃起!左脚尖精准点踏油锯片边缘一处稍平的锈蚀凹坑!借着那微不足道的支撑点,腰腹核心猛地旋转收束!身体在半空划出一道紧绷的弧线!右腿如同绷紧的钢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狠狠劈砸向斜后方一根碗口粗、早己风干僵硬的半倒朽木!
“咔嚓!”
朽木应声炸裂!碎屑纷飞!一截半米长的断木被刚猛的鞭腿扫飞出去,砰然砸在几米外的土墙上,震落下簌簌灰土!
落地!屈膝缓冲!汗水顺着额角滚落,迅速被晨风吹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