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晚宝回收站”,铁皮门拉开的声音依旧刺耳。顾晚顶着两个淡淡的黑眼圈,眼神却像淬过火的刀锋,锐利得惊人。门口出乎意料地清净,除了几个探头探脑、最终被顾晚一个冷眼扫过去就缩了脖子的打卡客,只剩下真正来卖废品的街坊。
“顾丫头,气色看着有点差啊?昨晚没睡好?”张婶递过来一捆旧报纸,关切地问。
“没事,婶儿,有点吵。”顾晚接过报纸,动作麻利地过秤,目光却像探照灯,飞快扫过斜对面三楼——窗帘依旧紧闭,死气沉沉。巷口,煎饼摊主(老胡)己经支好了摊子,正慢悠悠地搅着面糊,对上顾晚的目光,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又继续专注他的煎饼。
吵?张婶不明所以,只当是昨天那个收废铁的闹的。顾晚没解释,付了钱,把心思压回眼前的“战场”。
今天的“硬骨头”,是一台锈得几乎看不出原貌的老式双缸洗衣机。外壳坑坑洼洼,像是被岁月和粗暴对待啃噬过。这是张婶家淘汰下来的“大件”,体积不小,占地方。
顾晚套上更厚实的帆布手套,抄起那把豁了口但依旧凶悍的撬棍。对付这种铁疙瘩,撬棍比管钳更首接。她找准洗衣机外壳边缘一处锈蚀严重的接缝,撬棍尖端狠狠楔入!
“嘎吱——嘣!”
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响起,一大块锈迹斑斑的铁皮被硬生生掀开,露出里面同样锈蚀严重的内胆和缠绕的皮带。一股浓重的、混合着陈年污水和铁锈的怪味弥漫开来。顾晚皱了皱眉,手上动作不停,撬棍继续深入,像外科医生剥离粘连的组织。
“妈妈!虫虫!”小宝抱着他那宝贝疙瘩似的“电线虫虫”玩具,又蹲在一边看热闹。那由废电线、铁皮和继电器脑袋组成的丑陋“怪物”,在小家伙手里被宝贝似的着。
顾晚应了一声,注意力全在洗衣机上。她用力撬开内胆固定架,锈死的螺丝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就在她准备把沉重的内胆拖出来时,眼角的余光习惯性地扫过院子角落——昨天那两个被小宝指过的废铁壳子,依旧堆在那里。
她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只是随意一瞥。但就在目光收回的刹那,她握着撬棍的手,极其细微地紧了紧。
不对。
位置…似乎有极其微妙的偏移。
昨天她清扫时,特意将两个铁壳子堆叠靠紧,其中一个的边缘几乎贴着院墙根。但现在,靠墙的那个铁壳子,似乎…往外挪了那么一丝丝?墙角潮湿泥土上原本被铁壳压出的清晰印痕,边缘多出了一道极其新鲜的、浅浅的摩擦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贴着地皮蹭了一下。
有人动过!在她昨晚插门之后!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沿着脊椎窜上来。昨晚巷子里的追逐只是障眼法?声东击西?真正的目标,是这两个被小宝指过的铁壳子?他们想确认什么?还是…想拿走?!
顾晚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面上不动声色。她继续跟那顽固的洗衣机内胆搏斗,发出更大的金属噪音,仿佛在发泄某种情绪。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流下,混着脸上的铁锈灰。
“顾姐!忙着呢!”一个洪亮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顾晚抬眼。是昨天那个煎饼摊主老胡。他手里拎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煎饼果子,隔着门笑呵呵地招呼:“刚摊的,多加了俩蛋,还有薄脆!我看您这儿一大早就在拆铁疙瘩,肯定饿了!尝尝?算我请您的!”
老胡的出现很自然,像是邻里间的客气。但顾晚知道,这是陆霆深的人,他的出现必有原因。
顾晚放下撬棍,在脏兮兮的围裙上擦了擦手,走过去拉开院门。她没接煎饼果子,只是冷淡地看着老胡:“谢谢,不用。有事?”
老胡脸上的笑容依旧憨厚,把煎饼果子往门框上一放,压低声音,语速极快:“老板让转告,昨晚‘垃圾’分析过了。您‘分拣’得很准。那俩铁疙瘩,他想要一个,就墙角靠墙那个,品相‘差’点的。您开个价?他按‘特种废铁’市场最高价收,现金,马上付。”
顾晚的心猛地一跳!陆霆深不仅收到了她混在垃圾里传递的“粉末”,还精准地定位到了具体是哪个铁壳子(靠墙那个)有问题!他动作好快!而且他用了“分拣”、“开价”、“特种废铁”这种废品回收的行话,意思再明白不过:他要那个“有内容”的铁壳子,交易要做得像正常收废品,避免打草惊蛇。
钉子户的日常,不仅要跟废品打交道,还得跟这些“特殊买家”周旋。
顾晚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扫过老胡憨厚的脸,又瞥了一眼巷口,似乎在掂量。片刻,她冷冷开口,声音不大,带着金属的质感:“墙角那堆废铁,不零卖。要收,等我这几天拆完打包,按吨走。”
这是拒绝?老胡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不过…”顾晚话锋一转,目光落回那台被撬开的洗衣机上,带着点不耐烦,“这破洗衣机太占地方,拆出来的内胆和电机壳子,看着就烦。你要是现在能弄走,省得我费劲,按废铁价给你。”她下巴朝洗衣机方向扬了扬。
老胡先是一愣,随即眼底精光一闪,瞬间明白了顾晚的意思!墙角那两个铁壳子目标太明显,首接拿走风险太大。顾晚是让他用“收废品”的名义,把那个有问题的铁壳子,混进眼前这台破洗衣机拆出来的、同样锈迹斑斑的废铁堆里,一起拉走!洗衣机内胆和电机壳子体积不小,正好打掩护!
“好嘞!顾姐爽快!”老胡立刻换上生意人捡到便宜的笑容,声音洪亮,“这洗衣机壳子看着是糟心,但里头的铸铁件压秤啊!您等着,我这就把车推过来!按今天的废铁最高价算!绝不亏着您!”
他转身,快步跑回巷口煎饼摊,三两下收起摊子,推着那辆带护栏的三轮车就过来了。动作麻利,还真像个急着收便宜废铁的小贩。
顾晚没再说话,走回洗衣机旁,用撬棍和锤子,哐哐哐几下,把沉重的铸铁内胆、锈蚀的电机外壳,还有几块扭曲的铁支架,一股脑从洗衣机残骸里拆解下来,堆在地上,扬起一片灰尘。
老胡推着三轮车进来,拿着杆老式的大磅秤,煞有介事地开始称重。他动作很“外行”,秤砣摆弄得叮当作响,嘴里还念叨着:“内胆沉…电机壳子轻点…嗯,凑个整,算一百二十斤!”他报了个明显高于实际重量的数,然后掏出几张红票子,爽快地递给顾晚。
顾晚面无表情地接过钱,塞进围裙口袋。
老胡开始往三轮车后斗搬那些沉重的废铁件。他先搬起洗衣机内胆,吭哧吭哧放上去,又去搬电机壳子。搬完这些“掩护”,他像是才看到墙角堆的那两个废铁壳子,指着靠墙那个锈得更厉害、昨天被小宝指过的,随口问道:“顾姐,那两个小铁疙瘩,看着也是废电机壳?要不一起捎上?我给您算个搭头价?”
顾晚正弯腰整理地上的工具,头也没抬,声音冷淡:“那俩是前几天的,还没拆干净,有油,不收就算了。”
“有油怕啥!压秤就行!”老胡一副“我不嫌弃”的样子,走过去,很“随意”地一手一个,拎起那两个铁壳子。他拎起靠墙那个时,动作似乎格外“小心”,手指避开了某些锈蚀严重的区域。他把两个铁壳子一起,丢进了三轮车后斗,压在那堆洗衣机废铁上面。
“得嘞!顾姐,钱货两清!下回有好货还找我啊!”老胡抹了把汗,推着瞬间沉重不少的三轮车,费力地出了院门。
顾晚插好院门,背靠着冰冷的铁皮。院子里少了一个废洗衣机,也少了一个藏着秘密的“铁疙瘩”。她看着老胡推着三轮车消失在巷口,手心在围裙口袋里,攥紧了那几张带着油墨味的钞票,也攥紧了刚刚卸下的一分沉重。
钉子户的日常,送走“垃圾”,有时也意味着送走麻烦。但真正的暗涌,会随着那个“铁疙瘩”的转移而平息吗?她低头,看着脚边小宝玩得正欢的“电线虫虫”,那继电器脑袋上两只呆滞的“眼睛”,仿佛也在无声地注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