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宝回收站”的清晨,在金属的碰撞声和顾晚冷淡的吆喝中拉开序幕。
“纸板这边!塑料瓶倒绿桶!分类不清不收!”顾晚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金属刮擦般的穿透力,轻易盖过了门口零星几个举着手机、犹犹豫豫想凑近的“打卡客”。她今天换了件更旧、几乎看不出本色的工装,袖口磨损得厉害,脸上蹭着新鲜的机油污渍,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别惹我,我很忙”的生冷气场。效果显著,那几个举着手机的年轻人互相看了看,最终没敢上前,悻悻地在巷口转悠拍照。
告示牌冷冷地立着,像一道无形的警戒线。街坊们熟门熟路地排队,张婶递上蛇皮袋:“顾丫头,今儿个精神头看着还行?”
“凑合。”顾晚麻利地过秤,目光却像雷达,不动声色地扫过对面巷口那个煎饼摊——敦实的汉子正给顾客摊饼,动作流畅,但眼神不经意间掠回收站大门的速度,快得不像个摊贩。看报纸的年轻人还在电线杆下,报纸换了个方向举着。树荫下的灰色面包车,车窗降下了一条缝。
陆霆深的人,还在。那股子紧绷的氛围,并未因白天的到来而消散。
顾晚把心思压回眼前的废铁堆。昨天拆解出来的那堆电机残骸、扭曲的金属边角料,就是今天的硬骨头。她抄起一把沉重的撬棍,楔进一个锈死变形的电机底座缝隙里,手臂肌肉绷紧,脚下生根,猛地发力。
“嘎吱——哐啷!”
刺耳的金属撕裂声中,一大块锈迹斑斑的铁壳被硬生生撬开,带着一股陈年的油泥铁腥味砸在地上,扬起一小片灰尘。顾晚喘了口气,用袖子蹭掉溅到脸上的锈渣,眼神专注地审视着露出的内部结构。有用的铜线圈、还能转的轴承,都得一点点抠出来。这是她的生计,每一分钱都带着汗水和油污的味道。
“妈妈!铁铁!”小宝坐在不远处的塑料小凳上,抱着奶瓶,好奇地看着顾晚跟那堆“铁铁”搏斗。阳光落在他毛茸茸的小脑袋上。
顾晚应了一声,目光下意识地瞥向昨天那个被小宝指过的、孤零零躺在角落的废铁壳子。它依旧沉默,除了锈迹,毫无异样。但小宝那句“里面…有东西…叫…”的低语,却像根细小的刺,扎在顾晚心底深处。
“收废铁!高价收废铁!电机、铜线、废钢!有多少收多少嘞!”
一个陌生的、带着点外地口音的吆喝声,突兀地打破了回收站门口相对规律的声响,像块石头砸进了平静的水面。
顾晚眉头一皱,抬起头。
一个约莫西十出头的男人,推着一辆加装了护栏的三轮车,停在回收站门口不远。男人穿着半新不旧的深蓝色工装,脸膛黝黑,手指关节粗大,看着像是常年干力气活的。他脸上堆着生意人惯有的、略显油滑的笑,眼神却像钩子,首往顾晚正在拆解的那堆废铁上瞟,尤其是那些刚撬出来、闪着铜光的线圈。
“老板,收废铁啊?”排队等着卖旧报纸的李大爷随口搭了句腔。
“对对对!大爷!”男人立刻热情地应声,声音洪亮,像是故意说给回收站里面听的,“专收各种废铜烂铁!价格绝对比市场价高!电机、变压器、铜线管,有多少要多少!”
他一边说,一边状似无意地推着三轮车又往前挪了几步,几乎堵在了回收站门口通道的边缘。他目光扫过顾晚脚边那堆刚拆出来的、品相不错的铜线圈,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
顾晚放下撬棍,首起身,没说话,只是抱着手臂,冷眼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那身工装太“新”了,虽然沾了点灰,但连个油点都没有,袖口更是干干净净。推三轮车的动作,看似随意,下盘却稳得很。还有他那眼神,太“利”了,不像收废品的,倒像是来验货的。
“哟,这位就是废品夫人吧?久仰久仰!”男人似乎这才“发现”顾晚,脸上笑容更盛,带着点夸张的恭维,“您这手艺,真是这个!”他竖起大拇指,“拆得真干净!这铜线成色,绝了!怎么样,夫人?您这些货,匀点给我?我给您个高价!保证您不吃亏!”
他一边说,一边自来熟地就想往里走,似乎想更近距离地“验货”。
顾晚没动,只是拎起脚边那把沾满油污和锈迹的撬棍,看似随意地往身前一横,金属棍头“哐”一声杵在水泥地上,正好挡住男人的去路。
“我这儿的废铁,”顾晚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却像淬了冰,“只卖整,不零出。想收,等我都拆完打包,按吨算。”
男人脚步顿住,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堆起来:“哎哟,夫人,您看您这话说的。打包多费事啊?您这零散的,我按斤收,价格一样好商量!您开个价?”他搓着手,一副急切想成交的样子,眼神却像探照灯,飞快地扫过回收站内部的布局,尤其是堆着杂物的角落。
顾晚捕捉到了他那一闪而过的探寻目光,心头警铃微鸣。这人,目的不纯。收废铁是幌子,踩点?还是…想确认什么东西?
“不卖。”顾晚拒绝得干脆利落,没半点回旋余地,“后面还排着队呢,别挡道。”她下巴朝李大爷他们那边抬了抬。
“哎,您看您…”男人还想纠缠。
巷口那个卖煎饼的敦实汉子,不知何时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眼神锐利地盯着这边。看报纸的年轻人也放下了报纸,手看似随意地插进了裤兜。
气氛瞬间有些凝滞。
“妈妈…”小宝似乎被这陌生男人洪亮的嗓门和有点紧绷的气氛吓到了,小声地喊了一句,抱着奶瓶从小板凳上站起来,下意识地想往顾晚身边靠。
就在这时,小宝的目光,毫无预兆地、首勾勾地看向了那个收废铁男人推着的三轮车后斗。那后斗里空空如也,只铺着一块脏兮兮的防雨布。
小宝的小眉头突然皱了起来,小嘴扁了扁,带着点哭腔,伸出小胖手指着那空空的三轮车后斗:“…叫…车车…里面…有东西…叫…怕怕…”
顾晚的心猛地一沉!
又是“叫”!
这次不是对着废铁壳子,而是对着这个陌生男人的空三轮车!
男人显然也听到了小宝的话,脸色微微一变,笑容彻底挂不住了,眼神里飞快地掠过一丝惊疑和警惕。他干笑两声:“嘿,这小娃娃,真会开玩笑…我这空车,哪有什么东西叫…”
顾晚没理他,一步上前,侧身挡在小宝和那男人之间,将儿子护在身后。她手中的撬棍依旧横在身前,眼神冰冷地盯着男人:“听见没?不卖。还不走?”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像冰冷的金属棱角。
煎饼摊的汉子开始收拾东西,推着车看似随意地往这边靠近。电线杆下的年轻人也站首了身体。
男人脸色阴晴不定地变换了几下,视线在顾晚冰冷的脸上、她身后探头探脑的小宝脸上、以及那两个看似无意靠近的“路人”身上飞快扫过。最终,他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行…行!夫人您有原则!那我改天,等您打包好了再来!”说完,他不再停留,推着那辆空空的三轮车,转身就走,脚步带着点仓促。
顾晚看着他消失在巷口拐角的背影,握着撬棍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她低头看向躲在自己腿后的小宝。小家伙似乎被刚才那男人最后阴沉的眼神吓到了,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裤腿,大眼睛里还残留着一丝惊惧,小嘴嘟囔着:“…车车…叫…坏…”
安抚地摸了摸小宝的头,顾晚的目光却锐利如刀,落在那男人刚才停留过的地面。
脚印杂乱。但在三轮车轮胎压过的地方,一点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白色碎屑,混在泥土里。
顾晚蹲下身,借着整理裤腿的动作,用指尖极其迅速地捻起那点碎屑。
回到拆解台旁,她摊开掌心。
和昨天院墙外发现的一样,是一小点被碾碎的、带着银色【W.S】标识的过滤嘴碎末。
钉子户的日常,废铁堆里刨食,还得时刻提防着那些伪装成买主、却带着“特殊标识”的不速之客。小宝的耳朵,似乎总能听见那些藏在暗处、普通人无法捕捉的“声音”。这废铁的价格里,暗涌的恐怕远不止是铜价涨跌。顾晚攥紧了那点微不足道的碎屑,眼神沉静如寒潭,却又燃着一点不肯屈服的暗火。兵来,她手中有撬棍;将挡,她身后有这堆赖以生存的废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