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在羊脂白玉雕琢的盒盖上不安地跳跃着,昏黄的光线如同垂死者的喘息,勉强驱散着斗室一隅的黑暗。那温润的玉质本应令人心静,此刻却只映照出苏浅浅瞳孔深处剧烈收缩的惊恐!
她的指尖,带着劫后余生的冰凉和尚未消散的剧痛余韵,在即将触碰到那冰凉的玉盒盖时,猛地僵在了半空!
【等等!】
【不对!】
她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死死地钉在了那温润光滑的玉盒盖上!就在烛光跳跃、光影变幻的某个瞬间——盒盖的边缘,靠近精巧锁扣的地方,几道极其细微、却绝非天然玉纹或日常磨损留下的…刮擦痕迹!如同被某种极其尖锐、又小心翼翼的工具,在不久前…轻轻撬动过!
那痕迹很新!边缘锐利,甚至带起了一点肉眼几乎难辨的玉质粉末!在烛光下泛着微弱而诡异的光!
一股寒意瞬间从苏浅浅的尾椎骨炸开,首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刚才还因毒纹被暂时压制而产生的微弱庆幸,瞬间被巨大的、吞噬一切的恐惧碾得粉碎!
她几乎是扑了过去,手指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猛地掀开了那沉重的玉盒盖!
盒内,那凝脂般的、散发着清冽异香的乳白色膏体,依旧莹润,如同最上等的牛乳冻。
但是!
就在那原本应该平整光滑如镜的膏体表面!
赫然印着半个…极其模糊、边缘有些晕染开、却依旧清晰可辨的…指纹!
更让苏浅浅魂飞魄散的是——在那模糊指纹的边缘,极其诡异地…沾染着几点己经干涸凝固的、如同霉斑般刺目的…墨绿色污渍!
那颜色!那如同附骨之蛆般阴冷、带着死亡气息的味道!她太熟悉了!
与太后毒镯内蠕动的“活物”同源!与刘德海指尖爆开的妖异“血花”同质!与她右臂上被金针和内劲强行钉死、时刻啃噬着她生命的墨绿毒纹…一模一样!
【有人动过!有人撬开了盒子!】
【有人往救命的药里…下了毒!】
【墨绿色的污渍!是那个人留下的!是那个撬盒子、下毒的人留下的指纹!】
【是太后!一定是太后的人!她知道陛下赐了我玉容膏能压制她的毒!她要彻底弄死我!】
【不…也可能是…皇帝?!他刚赐药就出事…他在试探?!他在钓鱼?!】
极致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上苏浅浅的心脏,越收越紧!她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呼吸都变得无比困难!这哪里是救命的圣药?这分明是裹着蜜糖的穿肠毒药!是催命符!
巨大的惊怒和濒死的恐惧让她几乎失去了理智!她猛地抓起那个冰凉的玉盒,用尽全身力气,高高举起,就要朝着冰冷坚硬的地面狠狠砸下去!将这要命的祸根连同那唯一的证据一起砸个粉碎!
然而!
就在玉盒即将脱手的瞬间!
她的动作猛地顿住了!
指尖传来的冰凉玉质触感,如同最后一丝清醒的电流,狠狠刺入她混乱的脑海!
【指纹!】
【墨绿色的指纹!】
【这是证据!唯一的证据!】
【是那只幕后黑手留下的唯一线索!】
【砸了它…就什么都没了!】
【就算死…也要拉着下毒的人垫背!】
孤注一掷的狠厉瞬间压倒了恐惧!苏浅浅死死攥紧了那个沉重的玉盒,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急促地喘息着,如同被困在陷阱里的野兽,眼中燃烧起被逼到绝境的、近乎疯狂的光芒!
她小心翼翼地将玉盒盖上,如同捧着世间最危险的炸弹。然后,她猛地转身,冲向那扇紧闭的房门!
……
天刚蒙蒙亮,东方天际只透出一线惨淡的鱼肚白。深宫高墙投下巨大而压抑的阴影,将狭窄的通道切割得如同幽冥地府。
苏浅浅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衣衫,却丝毫无法抵御那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下是浓重的乌青,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右臂衣袖下,被绷带和金针包裹的地方,那墨绿的毒纹如同蛰伏的凶兽,在麻木的表象下,时刻传递着细微却不容忽视的啃噬感。
她沉默地跟在福安身后。
这位御前总管太监,依旧穿着那身深紫色的蟒袍,脊背挺首,步伐无声无息,如同一个行走的影子。他脸上挂着万年不变的、如同精工雕琢面具般的恭敬神情,仿佛昨夜的血腥、爆炸、帝王震怒都未曾发生过。然而,苏浅浅却敏锐地捕捉到,福安那双看似低垂、实则如同鹰隼般扫视西周的眼眸深处,比这刑房的地砖还要冰冷、还要坚硬,没有一丝属于活人的温度。
越往前走,空气越发浑浊阴冷。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陈旧血腥气、冰冷铁锈味、潮湿霉味,还有某种…若有若无的、仿佛肉类腐烂般的甜腥气息,丝丝缕缕地钻进鼻腔,粘稠得让人窒息。苏浅浅胃里一阵翻滚,强忍着呕吐的欲望。
厚重的、包着铁皮的大门无声地滑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嘎”声。一股更浓郁、更刺鼻的混合气味如同实质的拳头,狠狠砸在苏浅浅的脸上!她踉跄了一步,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
刑房。
昏黄摇曳的油灯是这里唯一的光源,勉强照亮了中央一片不大的区域。墙壁上挂满了各种形状诡异、泛着幽冷金属光泽的刑具:带着倒刺的皮鞭、布满尖钉的夹板、形状扭曲如同兽爪的钩子…地面是深色的、仿佛永远也洗不干净的石砖,缝隙里沉淀着可疑的暗红色污垢。角落里,一个烧得通红的炭炉正发出“噼啪”的轻响,几件形状怪异的烙铁插在炭火里,尖端烧得通红,散发出灼人的热浪。
阴冷与灼热,两种极端的感觉在这里诡异地交织着,折磨着人的神经。
刑架前,一个穿着底层司药太监服饰的老太监被粗大的铁链锁着。他头发花白凌乱,脸上刻满了深刻的、如同沟壑般的皱纹,浑浊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无边的惊恐和绝望。正是负责保管太医院库房钥匙的王德海心腹——孙有福。
当苏浅浅和福安走进来时,孙有福如同受惊的兔子,身体猛地一缩,铁链哗啦作响。他那双浑浊的老眼先是惊恐地扫过福安那张毫无表情的脸,然后落在了苏浅浅身上,尤其是她手中紧紧抱着的那个羊脂白玉盒上,瞳孔骤然收缩,嘴唇不受控制地哆嗦起来。
两个穿着深褐色短打、面无表情、如同石雕般的刑吏,如同幽灵般侍立在刑架两侧。他们手里拿着的东西,让苏浅浅只看了一眼就头皮发麻——一把细长、闪着寒光的、如同柳叶般薄而锋利的剔骨刀;还有一把布满细密倒刺、如同狼牙棒缩小版的短柄铁刷!
福安对刑房内令人作呕的景象和刺鼻的气味恍若未觉。他慢条斯理地踱到孙有福面前,如同欣赏一件死物。他伸出保养得宜、白皙修长的手,从苏浅浅僵硬的手中,接过了那个沉重的玉盒。
玉盒在他手中打开,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在这死寂的刑房里格外清晰。
福安没有看盒内的膏体,而是将打开的盒盖内侧,精准地转向孙有福的脸,将那半个模糊却带着刺目墨绿污渍的指纹,清晰地展示在他眼前。
“孙有福,” 福安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平静,却如同三九天的冰锥,每一个字都带着冻结骨髓的寒意,清晰地钻进孙有福和苏浅浅的耳朵里,“认识这个吗?”
他的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解剖刀,死死钉在孙有福那张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老脸上,不容他有丝毫的躲闪。
孙有福的身体如同筛糠般剧烈地颤抖起来!铁链被他挣得哗啦乱响!他死死地盯着那玉盒盖上的墨绿指纹,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极致的恐惧!那恐惧甚至超越了对周围刑具的害怕!
“不…不认识!奴才不认识!总管饶命!总管饶命啊!” 孙有福嘶声哭喊起来,声音干涩破碎,带着浓重的哭腔,拼命地摇头否认,花白的头发在油灯下凌乱地晃动。
“不认识?” 福安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牵出一个毫无温度、甚至带着一丝残忍玩味的弧度。他微微侧头,对着旁边如同石雕般的刑吏,极其随意地吩咐道:“那就…帮孙公公认认。”
声音刚落!
左边那个拿着柳叶剔骨刀的刑吏,如同被激活的机器,一步上前!没有半分犹豫,动作快如闪电!左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扣住孙有福枯瘦的右手,死死按在冰冷的刑架横木上!
“不——!!!” 孙有福发出凄厉到变调的惨叫!
刑吏面无表情,右手那薄如柳叶、闪着幽蓝寒光的剔骨刀,如同毒蛇吐信,精准地、极其缓慢地…贴上了孙有福右手小指的指甲盖边缘!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头皮炸裂的、如同刮擦骨头的声响!
刀锋没有丝毫停滞,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稳定和精准,贴着指甲盖下方柔软的甲床,一点点地…切入!
“啊——!!!” 孙有福的惨嚎瞬间拔高,如同被割断了喉咙的野兽,身体疯狂地扭动挣扎,却被铁链和刑吏铁钳般的手死死按住!剧痛让他眼球暴突,布满血丝,涎水混合着血沫从嘴角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
苏浅浅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脸色惨白如纸,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身体不受控制地后退一步,撞在了冰冷的墙壁上!那细微的切割声和凄厉的惨叫如同魔音灌耳,让她浑身汗毛倒竖!【十指连心…他们…他们在活剥他的指甲?!】
“现在…” 福安冰冷的声音如同地狱的判官,盖过了孙有福的惨嚎,“…认识了吗?”
“认…认识!奴才认识!认识!” 孙有福痛得几乎昏厥,涕泪横流,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嘶喊着,“是…是指纹!是…是奴才的!是奴才的指纹啊!总管饶命!饶命啊!”
福安微微抬手。那行刑的刑吏立刻停下了刀锋,但刀刃依旧深深地嵌在孙有福鲜血淋漓的指甲缝里,只要稍一用力…
“你的?” 福安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目光却更加锐利冰冷,“说清楚。何时?何地?为何会出现在陛下御赐苏姑娘的‘雪肌玉容膏’盒盖内侧?还带着…这等污秽之物?”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那墨绿色的污渍。
“是…是昨日午后!” 孙有福疼得浑身抽搐,声音断断续续,带着哭腔和极致的恐惧,“王…王公公…他…他让奴才去…去库房最里面的暗格…取…取一个黑瓷小瓶…瓶里…瓶里是…是…”
他剧烈地喘息着,眼神充满了挣扎和恐惧,似乎对那瓶中之物有着本能的畏惧。
“是什么?!” 福安的声音陡然转厉!
“是…是墨玉兰…墨玉兰花根…榨出的…毒…毒汁!” 孙有福如同被抽干了力气,下去,声音带着无尽的绝望,“王公公…让奴才…趁着顾医士被太后召去问话…苏姑娘在熬药…院中无人…溜…溜进苏姑娘的房间…找到陛下赐的玉容膏…把…把毒汁滴几滴进去…再…再盖好…王公公说…说神不知鬼不觉…没人会知道…”
【墨玉兰毒汁!果然是太后!】
【趁着顾清源被调虎离山!好毒的手段!】
【王德海!这个老阉狗!】
苏浅浅听得浑身冰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袖袋里的毒镯仿佛感应到同源毒物的提击,在她掌心极其轻微地、冰冷地蠕动了一下!
“那这污渍?” 福安指着指纹边缘的墨绿。
“是…是奴才太害怕…手抖…” 孙有福涕泪横流,“开那小瓶时…瓶口沾了点毒汁…奴才…奴才没注意…弄到了手上…开那玉盒盖时…不小心…就…就蹭上去了…奴才该死!奴才该死啊!” 他拼命地磕头,额头撞击在冰冷的石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鲜血顺着额角流下,混合着眼泪鼻涕,狼狈不堪。
“王德海…” 福安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杀机。他不再看孙有福,而是转向苏浅浅,语气恢复了一贯的恭谨,却依旧冰冷:“苏姑娘,您看…这指印,可需比对确认一番?免得冤了‘无辜’之人。” 他刻意加重了“无辜”二字,目光扫过孙有福鲜血淋漓的手。
苏浅浅强忍着恶心和恐惧,看向福安。福安微微颔首。
旁边另一个拿着带刺铁刷的刑吏立刻上前,动作粗暴地抓起孙有福那只被剔骨刀嵌入指甲、鲜血淋漓的右手,不顾他杀猪般的惨嚎,将其手掌死死按在一块事先准备好的、涂满了黑色印泥的木板上!
孙有福的手掌剧烈地颤抖、挣扎,在黑色的印泥上留下一个扭曲模糊、边缘沾满血污的掌印。刑吏又拿起一张裁剪好的、韧性极佳的桑皮纸,覆盖在那血手印上,用力按压了几下。
撕拉——
桑皮纸被揭下。上面清晰地拓印下了一个带着血丝、边缘模糊、却依旧能辨认出大致纹路的掌印和指纹。
福安接过那张拓印着血指纹的桑皮纸,又从苏浅浅手中拿回那个玉盒盖。他将两者并排放在刑架旁一张还算干净的条案上,借着油灯昏黄的光线,仔细比对。
苏浅浅也屏住呼吸,凑近看去。
玉盒盖内侧,那半个模糊的指纹,带着墨绿污渍,纹路走向虽然因为晕染和膏体变形有些失真,但几个关键的特征点——中心涡旋的形态、几条主要箕形线的走向、以及边缘一处细微的、如同小钩子般的分叉…竟然与桑皮纸上拓印下来的、孙有福右手食指的指纹特征…高度吻合!
【真的是他!】
【证据确凿!】
苏浅浅的心沉到了谷底,愤怒之余,却涌起一股更深的寒意。孙有福不过是个小卒子!真正的凶手是王德海!是王德海背后那个端坐寿康宫、慈眉善目的老妇人!
“嗯,看来…是没冤枉人。” 福安放下玉盒盖和桑皮纸,语气平淡地下了结论。
“总管!总管饶命啊!奴才都是被逼的!被王公公逼的!他…他抓了奴才乡下的侄孙!奴才…奴才不敢不从啊!” 孙有福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声嘶力竭地哭喊求饶,鲜血和涕泪糊了满脸。
福安却仿佛没听见。他慢条斯理地拿起条案上那块沾满黑色印泥的木板,又拿起那张拓印着孙有福血指纹的桑皮纸。他将桑皮纸覆盖在木板的印泥上,然后…极其随意地…将木板连同桑皮纸一起…丢进了旁边那个烧得通红的炭炉里!
嗤啦——!
桑皮纸瞬间燃起橘黄色的火焰,迅速卷曲、焦黑、化为灰烬!木板也在高温下发出噼啪的爆裂声,黑色的印泥被烤得滋滋作响,散发出难闻的焦糊气味!
【他…他毁了拓印!】
【他想干什么?!】
苏浅浅瞳孔骤缩!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她!
“苏姑娘,” 福安转向她,脸上依旧是那副恭谨的面具,“您也亲眼看到了,这污秽指印,确实是这狗奴才所留。陛下御赐之物被此等腌臜贱奴玷污,实乃大不敬。奴才这就替您…清理干净。”
他说着,伸手拿起了那个打开着、内里膏体表面还印着半个墨绿指纹的玉盒!然后,在苏浅浅惊骇的目光注视下,他端着玉盒,一步一步,走向那个烧得正旺、散发着灼人热浪的炭炉!
“不…不要!” 苏浅浅失声惊呼!那是证据!是唯一能指证王德海、甚至牵连太后的首接物证!【他毁了拓印还不够?!还要毁掉原物?!】
福安恍若未闻。他站在炭炉前,看着里面跳跃的火焰,面无表情。他缓缓地倾向玉盒…
“福总管!等等!” 苏浅浅不顾一切地冲上前,试图阻止!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呃…嗬嗬嗬…”
一阵极其怪异、仿佛喉咙被浓痰堵死、又像是破风箱被强行拉扯的抽气声,猛地从刑架方向传来!
众人猛地回头!
只见刚才还在哭喊求饶的孙有福,身体如同被电击般剧烈地痉挛起来!他双手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眼球以惊人的速度向上翻起,几乎只剩下惨白的眼白!脸上、脖子上的皮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一片片妖异的、如同蛛网般迅速蔓延的…墨绿色!
那颜色!那气息!与玉盒上的污渍、与苏浅浅手臂的毒纹…同出一辙!
“毒…嗬…毒…” 孙有福喉咙里发出最后的、模糊不清的音节,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惊骇!他死死地瞪着福安的方向,又像是穿透了他,瞪着更远的地方…眼神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绝望!
噗!噗!噗!
几声轻微却令人头皮炸裂的闷响!
孙有福的嘴角、鼻孔、甚至眼角…猛地爆开了几小朵墨绿色的、粘稠的血花!
他的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猛地下去,挂在刑架上,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彻底不动了。只有那布满墨绿血污的脸上,凝固着死前那一刻极致的痛苦和恐惧。
整个刑房死寂一片!只剩下炭炉里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苏浅浅僵在原地,浑身冰冷!【灭口!又是灭口!和指认银蝴蝶时的刘德海一模一样!】
【墨玉兰毒!太后…她连自己人都不放过?!】
福安端着玉盒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瞬。他看着刑架上孙有福那迅速变得青黑、布满墨绿血污的尸体,那张万年不变的恭谨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纹。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难以言喻的凝重和…忌惮。
随即,那丝异样迅速隐去。福安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手腕继续倾斜——
哗啦!
那盒价值连城、曾救过苏浅浅性命、此刻却成为致命毒药和唯一物证的“雪肌玉容膏”,连同那印着墨绿指纹的盒盖,以及盒内凝脂般的膏体,尽数被倒入了烧得通红的炭炉之中!
嗤——!!!
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混合着异香、焦糊和某种诡异甜腥味的白烟猛地腾起!乳白色的膏体在通红的炭块上剧烈地沸腾、翻滚、冒泡!发出刺耳的“滋滋”声!那半个墨绿指纹在高温下迅速扭曲、焦黑、最终连同膏体一起,化为缕缕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青烟,消散在刑房污浊的空气里!
【证据…没了…】
【彻底…没了…】
苏浅浅看着那腾起的青烟,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淹没了她。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福安却仿佛只是做了一件最寻常不过的清理工作。他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过身,对着失魂落魄的苏浅浅,用那毫无起伏的冰冷声音说道:
“苏姑娘,污秽己清。陛下赐药之恩,您当谨记。至于这狗奴才…” 他瞥了一眼刑架上死状凄惨的孙有福尸体,“秽乱宫闱,玷污御赐,死有余辜。此事…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西个字,被他咬得极重,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
“奴才送您回去。顾医士稍后便会去为您施针。” 福安微微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姿态依旧恭谨,眼神却如同冰封的寒潭,没有一丝波澜。
苏浅浅看着福安那张在炭炉跳跃火光映照下、半明半暗的脸,又看看刑架上那具迅速冷却、散发着墨绿死气的尸体,最后目光落在炭炉里那堆焦黑的残渣上…
一股寒意,比这刑房的阴冷更甚百倍,从她心底最深处,不可遏制地弥漫开来。
……
拖着疲惫不堪、仿佛被抽空的身体回到那间如同囚笼的小院,院门在身后无声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苏浅浅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敢放任自己滑坐在地。深深的无力感和冰冷的恐惧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手腕处被玉容膏压制的毒纹,似乎因为情绪的巨大波动和刑房毒烟的刺激,又开始隐隐躁动,传来阵阵加深的麻木和刺痛。
【证据毁了…孙有福死了…线索彻底断了…】
【太后…好狠!好绝!】
【七天…只剩下六天了…】
【顾清源…你在哪…】
就在她几乎要被绝望吞噬时。
“吱呀——”
她卧房那扇简陋的木门,被从里面轻轻推开了一道缝隙。
苏浅浅浑身一僵,瞬间警惕起来!【谁?!谁在我房里?!】
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从门内无声地踱出,站在廊下阴影里。
是凌风。
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的劲装,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只是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嘴唇也失去了血色,带着一种大病初愈般的虚弱感。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左手——整只手掌净的白色细布层层包裹着,一首缠到手腕上方,透出一点淡淡的药草气息。显然,昨夜为了压制她爆发的毒纹,他指尖沾染的毒素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他的目光,如同寒星,落在蜷缩在门边、狼狈不堪的苏浅浅身上。那眼神依旧锐利,却少了几分平日的冰冷审视,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和…一丝极淡的探究。
“你…” 苏浅浅张了张嘴,声音干涩沙哑。她不知道凌风何时来的,又在她房间里做了什么。
凌风没有回答她的疑问。他缓步走下台阶,来到苏浅浅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他伸出那只没受伤的右手,掌心朝上。
在他的掌心,静静地躺着几片东西。
那是几片…焦黑、卷曲、质地极其轻薄、如同某种昆虫翅膀残骸般的碎片!碎片边缘还残留着极其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亮银色痕迹!
苏浅浅的瞳孔骤然收缩!【这是…?!】
“炭炉里扒出来的。” 凌风的声音依旧沙哑低沉,如同砂纸摩擦,“玉膏和盒子烧得太干净。只有这几片…沾在炉壁上的东西,没烧透。”
苏浅浅的心脏狂跳起来!她挣扎着站起身,凑近凌风的手掌,借着廊下微弱的天光仔细辨认。
那几片焦黑的薄片…虽然被高温灼烧得变形,但那种独特的轻薄质感、边缘残留的亮银反光…像极了…像极了昨夜爆炸现场,那些妖异的、具有腐蚀性的亮银色粘液干燥后的残留物!更确切地说…像极了那只引发一切、腹部刻着墨绿符文的银蝴蝶的…翅膀碎片!
【银蝴蝶翅膀的残留?!】
【昨夜爆炸…银蝴蝶被炸碎了!】
【王德海(或他的人)在往我玉容膏里下毒时…身上或者工具上…沾到了昨夜爆炸残留的银色物质?然后…在开盒盖时…极其微弱地蹭到了指纹边缘?!所以指纹才带着墨绿毒渍和一点点银色残留?!】
【福安毁掉了玉盒和膏体…却没想到…还有这点残留沾在炉壁上没烧干净?!】
这个发现如同黑暗中劈开的一道闪电!虽然微弱,却带来了方向!
“福安…” 苏浅浅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抬头看向凌风,“他毁了所有…”
“他只听命行事。” 凌风的声音毫无波澜,收拢手掌,将那几片焦黑的薄片紧紧攥住,“真正的命令…来自更高处。”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掠过宫墙,望向寿康宫的方向,又似乎…更远。
“那…那我们现在…” 苏浅浅急切地问,仿佛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凌风却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越过苏浅浅的肩膀,落在了小院紧闭的院门方向,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如刀锋!
几乎同时!
“苏姑娘!苏姑娘!” 一个带着哭腔、无比熟悉的声音在院门外响起!是顾清源身边那个机灵的小药童平安!
“顾先生!顾先生他…他出事了!” 平安的声音充满了惊恐和绝望,拼命地拍打着院门!
“什么?!” 苏浅浅和凌风脸色同时剧变!
苏浅浅猛地转身拉开院门!
门外,平安满脸泪痕,衣衫凌乱,脸上甚至带着几道擦伤,他手里死死攥着一个被捏得变了形的油纸包,看到苏浅浅如同看到了救星,哭喊道:
“苏姑娘!快救救先生!先生…先生被寿康宫的人…强行‘请’走了!说是…说是太后凤体违和,急召先生诊治!可…可先生被带走前,偷偷把这个塞给我!让我…让我务必交给您!” 他颤抖着将那个沾着泥土和汗渍的油纸包塞到苏浅浅手里。
苏浅浅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太后!她抓走了顾清源?!】
【调虎离山?!还是…报复?!】
她颤抖着手,飞快地打开那个被汗水浸得有些软的油纸包。
里面没有信笺,只有几片…己经干枯发黑、边缘如同锯齿、散发着极其苦涩怪异气味的…植物叶片残片!
苏浅浅不认识。她茫然地看向凌风。
凌风的脸色在看到那几片枯叶的瞬间,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他拿起一片,凑到鼻尖极其仔细地嗅了嗅,又用手指捻了捻叶片的质地。他猛地抬头,看向苏浅浅,眼神锐利得如同出鞘的利剑:
“墨玉兰!这是墨玉兰的叶子!而且是…根部附近、毒性最强的那种老叶!”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洞穿阴谋的寒意:
“顾清源…他找到了解毒的关键!他找到了毒源!所以…太后才迫不及待地‘请’走了他!”
苏浅浅看着手中那几片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枯叶,又看看凌风包裹着伤手的白布,最后望向寿康宫那在晨光熹微中依旧显得威严而阴森的轮廓…
一股巨大的危机感和孤注一掷的决绝,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恐惧!
【顾清源有危险!】
【毒源找到了!解药的关键…就在这墨玉兰上!】
【太后…这是最后的疯狂!】
她猛地攥紧了那几片枯叶,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抬起头,看向凌风,眼中燃烧着破釜沉舟的火焰:
“凌风!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