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读?”
凌风沙哑的尾音,像一根淬了剧毒的冰冷钩子,带着倒刺,狠狠勾破了苏浅浅摇摇欲坠的镇定外壳!
她僵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冰柱钉在了冰冷的地面上。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瞬间停止了流动,冻结成了刺骨的寒冰。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那颗疯狂擂鼓的心脏,在死寂的胸腔里“咚咚咚”地狂跳,震得她耳膜生疼!还有那句如同诅咒般反复回响的低语,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扎进她混乱的脑海:“冷宫刷桶婢…认得前朝翰林体?”
袖袋里,那个被厚厚布料包裹、却依旧散发着阴冷气息的毒镯,如同附骨之蛆,紧紧贴着臂弯的皮肤,带来一阵阵令人心悸的寒意。梳妆台上,那盒打开的“雪肌玉容膏”静静地躺着,烛光跳跃下,盒盖上那几道新鲜的、绝非天然的撬痕,还有膏体表面那半个模糊却刺眼的、带着墨绿色污渍的指纹,无声地扭曲着,如同最恶毒的嘲讽,嘲笑着她的天真和愚蠢。
信任?在这深宫之中,本就是最奢侈也最致命的东西!
“我…” 苏浅浅的喉咙干涩得如同被砂纸狠狠打磨过,每一次吞咽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辩解的话涌到舌尖,却像被无形的巨石堵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怎么解释?告诉他自己是来自异世的孤魂?告诉他这具身体残留着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告诉他那些“翰林体”的字,在她眼里就像前世看惯的简体字一样自然?谁会信?谁敢信?在这皇权至上、鬼神之说盛行的深宫,这解释只会让她死得更快、更惨!
凌风没有再逼问。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玄色的身影如同鬼魅,无声无息地向后撤了半步,彻底融入了门框投下的、更浓重的阴影里。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摇曳的烛光下,依旧锐利得如同捕猎中的鹰隼,闪烁着冰冷、审视、如同能洞穿一切伪装的光芒,牢牢地锁定在苏浅浅身上。那眼神,不再带着之前的恶意揣测,却比恶意更令人心头发寒——那是一种纯粹的、耐心的、如同守候在猎物必经之路上的孤狼般的冷静观察。
他在等。等她的破绽。等她崩溃。或者…等另一个“答案”的出现。
压抑的死寂如同粘稠的泥浆,沉重地包裹着小小的房间,几乎令人窒息。每一次烛火“噼啪”的轻爆,都像惊雷般炸响在苏浅浅紧绷的神经上。
“吱呀——”
一声木轴摩擦的、格外刺耳的声响,骤然撕裂了小院的死寂!
是院门被推开的声音!
苏浅浅浑身一颤,如同惊弓之鸟,猛地抬头看向门口!
顾清源的身影出现在门外的夜色中。
他依旧穿着那身半旧的青色医士袍,肩上挎着那个沉甸甸、饱经风霜的乌木药箱。夜露的微凉气息随着他的踏入弥漫开来,带来一丝外面的清冷。他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的关切,眉头却习惯性地微微蹙着,似乎还沉浸在某种复杂的思绪中。
“苏姑娘?这么晚还未…” 顾清源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目光自然地投向屋内的苏浅浅。
话未说完,戛然而止!
他的目光在触及苏浅浅脸庞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
烛光下,苏浅浅的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比白日里毒发被压制后更加骇人!那双总是带着点怯懦或狡黠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无法掩饰的惊惶、恐惧,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绝望!她的身体僵硬,微微颤抖着,如同风中残烛。
“你…你的脸色怎么比白日更差了?” 顾清源的声音瞬间拔高,充满了医者的急切和担忧,他一个箭步跨进屋内,“可是毒素又起了反复?手臂感觉如何?快让我看看!” 他下意识地就要放下药箱上前查看。
然而!
就在他抬步的瞬间!
他的视线,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猛地捕捉到了苏浅浅身后——那门框内侧最浓重的阴影里,那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沉默的玄色轮廓!以及…阴影中那双正冷冷投射而来的、如同寒冰铸就的锐利眼眸!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了!连烛火都似乎停止了跳动!
顾清源的动作瞬间僵住!提着沉重药箱的手指猛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一股无形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他脸上的关切和担忧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凝重、混合着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震惊的神色。
“凌侍卫?” 顾清源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目光如炬,首视着阴影中的凌风,“深夜在此,可是陛下…有何旨意?” 他将“陛下”二字咬得极重,试图用帝王的权威来理清这诡异而危险的局面。
阴影里,凌风依旧沉默。
他没有回答顾清源的问话。他那双冰冷的、如同鹰隼般的眼睛,甚至没有看顾清源一眼。
他的目光,从苏浅浅那张惊魂未定、写满恐惧的脸上,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专注,移向了刚刚踏入屋内的顾清源。然后,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最终,沉沉地落在了顾清源手中紧握着的、那个半旧的、沉甸甸的乌木药箱上!
那眼神!冰冷!锐利!带着一种近乎实质的穿透力!仿佛能透过那层乌木的箱体,窥见里面隐藏的所有秘密!他的目光一寸寸地刮过药箱被岁月磨光的棱角,扫过那枚黄铜锻造、此刻在烛光下反射着幽暗光芒的锁扣,甚至…似乎在嗅探着药箱散发出的、混杂着各种药材的复杂气息!
【药箱!他看药箱干什么?!】
【那眼神…像在看什么罪证!】
【难道…难道他怀疑顾清源?!怀疑顾清源和毒有关?!和太后有关?!和玉容膏上的指纹有关?!】
苏浅浅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了她的心脏!她下意识地看向顾清源手中的药箱,那个曾经装满救命药材、象征着他仁心仁术的箱子,此刻在凌风冰冷目光的注视下,竟显得如此可疑!如此…危险!
顾清源显然也感受到了凌风目光的异样和其中蕴含的冰冷质疑。他的脸色变得更加凝重,握着药箱提手的手指收得更紧,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但他没有退缩,反而挺首了背脊,清俊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属于医者的、不容亵渎的凛然正气。
“凌侍卫,” 顾清源的声音比刚才更沉,带着一种压抑的怒意和质问,“陛下命我每日为苏姑娘施针压制毒性,此乃职责所在!你深夜滞留于此,不宣而来,又以如此目光审视顾某药箱…究竟是何用意?若陛下有疑,顾某自当奉召前往御前,解释清楚!但此刻,还请凌侍卫莫要阻我救治病患!” 他言辞铿锵,试图用职责和医道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
凌风终于有了反应。
他极其缓慢地,将目光从那个沉甸甸的药箱上移开,重新落回顾清源脸上。那冰冷的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捉摸的波动,像是嘲弄,又像是…某种更深的探究。
他依旧没有开口。
只是,在顾清源和苏浅浅紧绷的注视下,凌风那高大冷峻的身影,极其突兀地、如同鬼魅般,向后无声地退了一步。
这一步,让他彻底隐入了门外更浓重的黑暗之中,只留下一个模糊的轮廓。
然后。
“呼——”
一阵微不可察的、衣袂破风的轻响。
阴影晃动。
再看时,门框内侧,己是空空如也。
凌风,如同他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只留下那冰冷的审视和那句诛心的“伴读”质问,如同无形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小院的空气里,也压在苏浅浅和顾清源的心头。
【走了?就这么走了?】
【他到底什么意思?!】
【是警告?是试探?还是…发现了什么?!】
苏浅浅看着空荡荡的门框,紧绷的神经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混乱。凌风最后看向药箱那冰冷的眼神,如同烙印般刻在她脑海里。
“苏姑娘?苏姑娘?” 顾清源带着担忧的呼唤将苏浅浅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
她猛地回神,对上顾清源那双写满关切和疑惑的眼睛。此刻的他,眉头紧锁,脸上是纯粹的医者对病患的担忧,方才面对凌风时的凛然正气也化作了焦急。
“你怎么样?是不是又疼得厉害了?快坐下,让我看看你的手臂!” 顾清源快步走到桌边,将那个沉甸甸的乌木药箱小心地放下。铜锁扣与桌面接触,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这声音让苏浅浅的心又是一跳!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那药箱上。盒盖上的撬痕…膏体上的墨绿指纹…凌风冰冷的注视…无数线索碎片在她脑中疯狂旋转碰撞!
【指纹!对!指纹!】
【如果…如果那指纹真的是…】
【必须确认!必须想办法确认顾清源的手!】
一个大胆而危险的念头,如同毒藤般在她心中疯狂滋长!恐惧和求生的本能交织在一起,压倒了理智!
“顾…顾医士…” 苏浅浅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后怕,她故意踉跄了一下,身体微微摇晃,左手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的梳妆台,指尖“无意”间扫过桌面,碰翻了那盒打开的玉容膏旁边的一个小瓷碟——里面盛放着一点她之前用来调制药膏的、深褐色的粘稠药泥(类似印泥的替代品)。
“哎呀!” 苏浅浅“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扶那倾倒的瓷碟。深褐色的药泥泼洒出来,溅了一些在梳妆台光滑的漆面上,也沾了一些在她自己的左手手指上。
“小心!” 顾清源见状,不疑有他,立刻上前一步,伸出右手想要扶稳苏浅浅,同时下意识地用左手去接那倾倒的瓷碟,防止更多药泥泼洒。
就是现在!
电光火石之间!
苏浅浅假装重心不稳,身体猛地向顾清源的方向一歪!她沾满了深褐色药泥的左手,如同“惊慌失措”般,胡乱地向前一抓!
“啪!”
她的左手,不偏不倚,正好紧紧地、牢牢地抓住了顾清源伸过来想要扶她的…右手手腕!
深褐色、粘稠的药泥,瞬间沾染了顾清源右手的手腕皮肤和袖口!
“啊!对…对不起!顾医士!” 苏浅浅立刻“惊慌”地松开手,连声道歉,沾着药泥的手指却“不小心”地在他手腕内侧的皮肤上划过,留下几道清晰的、粘腻的痕迹。
“无妨无妨!” 顾清源丝毫未觉异样,他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苏浅浅的“虚弱”和手臂的毒素上。他快速地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沾染的、无关紧要的药泥污渍,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用干净的手背随意蹭了一下,便急切地反手扶住苏浅浅的胳膊,将她小心地搀扶到旁边的凳子上坐下。
“快坐下!你的手很凉!脸色也极差!定是毒素又有波动!” 顾清源语气急促,他迅速转身,蹲在那个沉甸甸的乌木药箱前。
苏浅浅的心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冲破喉咙!她强忍着不去看顾清源手腕上那几道深褐色的“印记”,目光死死地盯着他的动作。
只见顾清源熟练地拨开药箱上的黄铜锁扣。
“咔哒。”
锁扣弹开。
他掀开了沉重的乌木箱盖。
一股浓郁而复杂的药草气息瞬间弥漫开来,冲淡了房间里原本残留的玉容膏清冽异香。药箱内部分隔清晰,摆放着大大小小的瓷瓶、药包、针囊、还有捣药的石臼等物,一切都显得井井有条,符合一个严谨医士的习惯。
顾清源的目光快速扫过药箱内部,似乎在寻找特定的东西。他修长的手指在几个瓷瓶上掠过,最终停留在一个深蓝色、约莫巴掌大小的细颈瓷瓶上。
“找到了!” 他低语一声,小心翼翼地将那个深蓝色瓷瓶取了出来。
就在他取出瓷瓶的瞬间!
苏浅浅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股极其极其细微的、清幽冷冽的、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甜腥气的奇异花香,极其突兀地、混杂在那浓重的药草味中,飘散了出来!
那香气…太熟悉了!
虽然被各种药材的气息极力掩盖,虽然淡得几乎难以捕捉!
但苏浅浅绝不会认错!
那正是…她在太后赏赐的毒镯上嗅到过的…那种阴冷的、如同墨玉兰绽放于坟墓之上的…死亡之香!
【墨玉兰!是墨玉兰的香气!】
【从那个瓶子里散发出来的?!】
【顾清源的药箱里…藏着墨玉兰?!】
巨大的震惊和更深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苏浅浅淹没!她死死地盯着顾清源手中那个深蓝色的瓷瓶,浑身冰冷!
顾清源似乎并未察觉这细微的香气变化,或者说,他早己习惯了药箱里混杂的各种气味。他拔开深蓝瓷瓶的木塞,一股更加浓郁、但截然不同的、带着辛辣和苦涩气息的药味涌出,瞬间盖过了那一丝诡异的甜腥。
“这是我新配制的‘镇脉散’,” 顾清源将瓶口凑近鼻端,仔细嗅了嗅,眉头微蹙,似乎在确认药性,“药性比之前的‘玉肌散’更烈,但压制你体内那阴损之毒,或许效果更强些。只是…” 他抬眼看向苏浅浅,眼中带着一丝凝重和歉意,“此药服用后,可能会有些…特殊的反应。”
“特殊…反应?” 苏浅浅的声音干涩,心脏还在为刚才那丝墨玉兰香而狂跳不止。
“嗯。” 顾清源点点头,神色极其严肃,“此药中含有一味‘血线藤’,药性猛烈,专克阴寒秽毒。服下后,可能会…激发体内潜藏的毒素,使其在短时间内显形活跃,如同以毒攻毒,引蛇出洞!过程会极其痛苦,如同万蚁噬心,寒热交加…但若能熬过这爆发之痛,毒素被逼至体表,我再用金针拔毒,或可有一线生机根除!只是…”
他顿了顿,看着苏浅浅瞬间更加苍白的脸,声音沉重:“此法凶险万分!稍有不慎,便是毒火攻心,神仙难救!苏姑娘…你…可愿一试?”
【以毒攻毒?万蚁噬心?寒热交加?!】
【激发毒素显形?!】
【这…这岂不是要我的命?!】
【而且…那药引…带着墨玉兰的气息?!】
苏浅浅看着顾清源手中那瓶深蓝色的、散发着诡异混合气味的药散,又看看他手腕上那几道深褐色的药泥痕迹(她计划中用来对照指纹的“印泥”),再看看他脸上那混合着医者仁心和凝重担忧的神情…
巨大的矛盾、恐惧、猜疑如同毒蛇般噬咬着她的心!
他…到底是谁?
是救命的菩萨?
还是…索命的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