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光昏黄,在羊脂白玉雕琢的盒盖上不安地跳跃、拉扯,如同濒死之人的喘息。那几道横亘在光滑玉面上的、新鲜而突兀的刮擦痕迹,在摇曳的光影下被无限放大,狰狞得刺眼!
苏浅浅的指尖还残留着玉盒冰凉的触感,可那冰凉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她的皮肉,狠狠烙在心脏最深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又在下一瞬疯狂逆流,冲击着耳膜,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刮痕!新的!】
【有人开过!在我不知道的时候!】
【谁?!谁动过?!】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死死扼住了她的咽喉!她猛地倒吸一口凉气,胸腔里却灌满了冰冷的绝望!几乎是凭借着求生本能,她的手指如同触电般狠狠一掀!
“咔哒”一声轻响,玉盒盖被完全打开。
盒内,那凝脂般的、曾经散发着清冽异香、救她于毒发边缘的乳白色膏体,在烛光下依旧散发着莹润的光泽,如同上好的牛乳凝结。
然而!
就在那平整光滑的膏体表面!
就在她之前挖取药膏留下的凹陷旁边!
赫然印着一个——
半个!
极其模糊,却清晰可辨的指纹轮廓!
那指纹的边缘,沾染着极其细微、如同墨汁晕染开的…墨绿色污渍!
那墨绿色!那扭曲的纹路!那阴冷到骨髓里的气息!
与她手腕上被金针钉死、依旧在皮肤下疯狂冲突的毒纹如出一辙!
与刘德海指尖爆开的墨绿毒液同根同源!
与那枚银蝴蝶腹部刻画的、被帝王指尖拈起的扭曲符文…遥相呼应!
嗡——!
苏浅浅的脑子如同被重锤狠狠砸中!眼前阵阵发黑!一股强烈的眩晕感伴随着冰冷的恐惧瞬间席卷了她!
【毒!是毒!】
【玉容膏!被下毒了!】
【太后!是太后的人干的!】
【她连萧煜赐的药都敢动!她连皇帝都不放在眼里了?!】
【抹上这个…我会不会…会不会也像刘公公那样…指尖…爆开?!】
极致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她看着那半个墨绿指纹,仿佛看到一只无形的、来自地狱的毒手,刚刚从这里抽离,留下这致命的印记嘲笑着她的天真!那曾经救命的清冽异香,此刻钻入鼻腔,却化作了催命的毒烟,呛得她几乎窒息!
“呃…” 她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濒死小兽般的呜咽,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一股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恶心感和毁灭欲冲上头顶!她猛地扬起手臂,将那象征着帝王“恩典”与太后“杀机”的玉盒,狠狠朝着冰冷坚硬的墙壁砸去!
砸碎它!毁了它!让这毒物消失!
玉盒脱手而出的瞬间!
嗖!
一道凌厉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响起!
快!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捕捉!
苏浅浅甚至没看清那是什么东西!只觉得眼前灰影一闪!
啪!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
那即将撞上墙壁、粉身碎骨的玉盒,竟被一颗不知从何处射来的、小指头大小的石子,精准无比地击中盒底!一股巧妙的力道传来,硬生生改变了玉盒飞行的轨迹!它旋转着,如同被无形的手托住,卸去了大部分冲力,最后“哐当”一声,斜斜地砸落在墙角的地面上,滚了两圈,盒盖震开,里面的膏体却奇迹般地没有倾洒出来!
【谁?!】
苏浅浅惊骇欲绝,猛地扭头看向石子射来的方向——紧闭的窗户!
就在她目光扫过去的刹那!
吱嘎——!
那扇糊着厚厚高丽纸的破旧木窗,竟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推开!
凛冽的、带着深秋寒露气息的夜风,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灌满了整个狭小的房间!烛火被吹得疯狂摇曳,光影乱舞,在墙壁上投下扭曲怪诞的暗影!
一道高大、冷峻、如同从浓墨般的夜色中首接剥离出来的玄色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站在了洞开的窗台上!
夜风卷起他玄色劲装的衣角,猎猎作响。他逆着窗外微弱的天光,面容模糊不清,只有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锐利如鹰隼、闪烁着冰冷寒芒的眼眸,如同两点来自深渊的星火,穿透混乱的光影,精准地、沉沉地锁定了跌坐在炕边、满脸惊骇的苏浅浅!
凌风!
他来了!如同暗夜的狩猎者,在最不可能、也最令人心悸的时刻,以最猝不及防的方式,降临!
苏浅浅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她下意识地蜷缩身体,后背死死抵住冰冷的土墙,右手本能地护住那条被墨绿毒纹侵蚀、依旧剧痛的手臂,左手则慌乱地想去抓身边任何能充当武器的东西——一只粗糙的陶碗。
“你…你想干什么?!” 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紧张而嘶哑变形,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袖袋里的毒镯似乎感应到了凌风身上那股冰冷锐利的气息,再次不安地、冰冷地蠕动了一下!【他是来灭口的?因为刘公公的事?还是太后派他来处理我这个“失败品”?】
凌风没有回答。
他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从窗台上轻盈地跃下,落地无声。玄色的靴子踩在冰冷的地面上,一步步,沉稳而缓慢地,朝着苏浅浅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紧绷到极限的心弦上!
烛火摇曳,光影终于照亮了他靠近的半边脸。依旧是那副冷硬的、如同刀削斧凿般的轮廓,下颌线紧绷。只是,他的脸色比上次在爆炸现场时更加苍白,几乎透出一种失血的青灰。而最让苏浅浅瞳孔骤缩的是——
他的左手!
那只在爆炸现场为了强行压制她体内爆发的毒素、被墨绿毒气反噬的左手!
此刻,那诡异的墨绿色己经从指尖蔓延开来!如同活着的、邪恶的藤蔓,爬过了他整个手掌的背面,甚至己经侵蚀到了虎口的位置!皮肤下的筋络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深沉的墨绿色泽,微微鼓起,在烛光下显得格外狰狞!整只左手都呈现出一种僵硬、微微痉挛的状态,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着。
显然,他体内的毒,也在发作!而且,压制得极其艰难!
【他的毒…也压不住了?!】
【他不是太后的人?不然太后怎么会连他也…】
【那他到底是谁?!】
巨大的疑问和更深的恐惧攫住了苏浅浅。
凌风在距离苏浅浅三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这个距离,足够他瞬间发起致命的攻击,也足够苏浅浅看清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冰冷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与凝重。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先是扫过苏浅浅那条挽起衣袖、露出狰狞墨绿毒纹和寒光闪闪金针的右臂。在那疯狂蠕动、却被死死钉住的毒纹上停留了一瞬,深不见底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波动。
然后,他的视线缓缓上移,越过苏浅浅因为恐惧而微微起伏的胸口,最终,落在了她那张惨白如纸、写满了惊惶、疲惫和绝望的脸上。
他的目光,在她的眼睛上停留了很久。
那双因为剧痛、恐惧和连续打击而布满血丝、却依旧在混乱中竭力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的眼睛。
空气死寂得可怕,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窗外呜咽的风声,以及两人沉重压抑的呼吸声。
苏浅浅被他看得毛骨悚然,攥着陶碗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冷汗顺着额角滑落。
就在她快要被这无声的压迫逼得崩溃尖叫时。
凌风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低沉,如同砂纸磨过粗糙的岩石,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和失血过多的虚弱,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气,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砸在苏浅浅的心头:
“想活命?”
他抛出了第一个问题,不是威胁,而是陈述,带着一种冰冷的、看穿生死的了然。
苏浅浅的呼吸猛地一窒!心脏狂跳!【活命?!他…他什么意思?!】 求生的本能让她下意识地点头,喉咙里却发不出声音。
凌风的目光没有离开她的眼睛,继续用那毫无波澜的语调,抛出了第二句话,如同惊雷炸响:
“子时三刻。”
他报出了一个时间,一个属于深宫最隐秘、最危险时刻的时间。
“冷宫废戏台。”
他给出了一个地点,一个比她现在这个囚笼般的小院更加荒凉、更加死寂、充满了无数恐怖传说的废弃之地。
然后,他的目光,如同实质般,落在了墙角那只刚刚被他用石子救下、此刻正安静躺在地上的白玉盒子上。
“带上那盒‘药’…”
他刻意加重了“药”字的读音,冰冷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最后,他的视线重新抬起,再次落回苏浅浅的脸上,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深处,似乎闪过一丝极淡、却洞悉一切的微光,仿佛能穿透她的颅骨,看到她脑内疯狂刷屏的弹幕。
“和你的‘弹幕脑子’。”
“弹幕脑子”西个字,被他用那沙哑低沉的嗓音说出来,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精准和嘲弄!
轰!
苏浅浅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浑身汗毛倒竖!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他知道?!他竟然知道我的内心吐槽?!】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看穿的恐惧让她如坠冰窟!这比发现毒膏更让她惊骇!
凌风似乎很满意她瞬间煞白的脸色和眼中的惊涛骇浪。他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丝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抛出了最后一句话,如同在深渊边缘投下的一颗巨石:
“有人…”
“要跟你做笔交易。”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苏浅浅骤然收缩的瞳孔和紧抿的嘴唇。
“用解药…”
“换太后一个秘密。”
“解药”二字,如同黑暗中的灯塔,瞬间点燃了苏浅浅濒临绝望的心!【解药!真的有解药?!】 然而紧随其后的“太后的秘密”,却像是一盆冰水混合物,兜头浇下!让她瞬间从狂喜跌入更深的恐惧旋涡!
【交易?跟谁?】
【换太后的秘密?什么秘密?!】
【这是陷阱!绝对是陷阱!】
【是太后在试探我?!还是…别的什么人?!】
无数念头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疯狂冲撞!袖袋里的毒镯仿佛也感应到了她内心的剧烈波动,猛地一颤!一股远比之前更强烈的、如同无数烧红钢针顺着血管刺入心脏的剧痛,瞬间在她右臂爆发!
“呃啊——!” 苏浅浅猝不及防,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身体猛地弓起,左手死死攥住剧痛欲裂的右臂!额头上瞬间布满了豆大的冷汗!那被金针钉死的墨绿毒纹疯狂地鼓胀、扭曲,仿佛随时要冲破封锁!
凌风看着她在剧痛中挣扎,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仿佛在看一件与自己无关的物品。他那只被墨绿侵蚀的左手,也随着苏浅浅的毒发,不受控制地痉挛了一下,指尖的墨绿似乎又深了一分。
他没有上前,也没有安慰,只是如同一个冷酷的旁观者,静静地等待着。
剧痛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更深的疲惫和彻骨的寒意。苏浅浅蜷缩在冰冷的土炕边,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浸透了单薄的中衣。
凌风见她痛楚稍缓,不再停留。他最后深深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看了一眼苏浅浅那条狰狞的墨绿手臂和她惨白的脸。
“记住,子时三刻。废戏台。”
“只你一人。”
“若带尾巴…”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带着冻结灵魂的杀意,“交易取消,解药…你下辈子再用。”
话音落下的瞬间!
他的身影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抹去,猛地向后一退!玄色的衣袂在窗边卷起一道残影!整个人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瞬间消失在洞开的窗外!只留下那扇被夜风吹得来回晃荡、吱呀作响的破旧木窗,和满室凛冽的寒气!
人去室空,只余下他最后那句冰冷的警告,如同淬毒的冰锥,深深扎进苏浅浅的耳膜和心脏!
【只你一人…】
【带尾巴…交易取消…下辈子…】
【他在警告我…不能告诉任何人…包括顾清源?包括…萧煜?】
苏浅浅呆呆地坐在冰冷的土炕边,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右臂的剧痛和麻痒依旧在持续地啃噬着她的神经,袖袋里的毒镯散发着冰冷的恶意,墙角那只白玉盒子静静地躺着,如同一个咧开嘴嘲笑着她的潘多拉魔盒。
而凌风带来的信息,更像是一场致命的飓风,将她残存的理智和希望搅得天翻地覆!
解药!活命的希望!
太后的秘密!通往地狱的钥匙!
子时三刻!冷宫废戏台!一个注定充满未知与杀机的修罗场!
去?还是不去?
【七天…只有七天…】
【不去…必死无疑…】
【去了…可能是陷阱…死得更快…】
【但…万一是真的呢?万一是唯一的机会呢?】
求生的欲望如同野火,在绝望的荒原上疯狂燃烧。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从冰冷的土炕上爬起,踉跄着走到墙角,颤抖着伸出手,捡起了那只冰凉沉重的白玉盒子。
盒盖半开,里面那印着半个墨绿指纹的“毒膏”,在烛光下散发着妖异的光泽。
她死死盯着那半个指纹,盯着那墨绿的污渍,仿佛要将其刻入灵魂深处。
【带上这盒‘药’…】
【凌风为什么特意强调要带上这个?】
【是交易的凭证?还是…另有所图?】
混乱的思绪如同乱麻。她咬着牙,将玉盒的盖子用力盖紧,那冰凉的触感透过掌心传来,却无法驱散她心底的寒意。
她走到窗边,用力关上那扇还在晃荡的破窗,将凛冽的夜风隔绝在外。屋内重新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混合着烛烟、血腥(来自她手臂)、以及那毒膏若有若无异香的沉闷死寂。
她背靠着冰冷的窗棂,缓缓滑坐在地。目光无神地望着跳跃的烛火,右臂的剧痛和七日断魂的倒计时,如同两座沉重的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
时间,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深不见底。
不知过了多久。
“笃…笃笃…”
一阵极其轻微、带着特定节奏的叩击声,突然从她背靠的窗棂外侧响起!
不是风声!不是树枝刮擦!是清晰的、人为的叩击!
苏浅浅浑身一僵!如同受惊的兔子,猛地绷紧了身体!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谁?!凌风去而复返?还是…太后的人?!】
她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耳朵紧紧贴着冰冷的窗纸。
“笃…笃笃…”
那节奏再次响起,比刚才更清晰,更急促。三长一短,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信号感。
紧接着!
一个极其细微、如同蚊蚋、却异常熟悉的清润声音,透过窗纸的缝隙,艰难地钻了进来:
“苏姑娘…是我…顾清源…”
“快…开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