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轩的平静并未持续太久。柳如烟那边送来的“关照”,终于以一种更隐晦也更致命的方式降临了。
午后,管事王公公亲自来了听雨轩,脸上挂着一种混合着讨好与试探的复杂笑容,手里托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托盘,上面覆着明黄锦缎。
“沐姑娘,大喜啊!”王公公的声音带着刻意的喜庆,“柳侧妃娘娘念着姑娘素日安静,特将自己心爱的一对羊脂白玉镯,让姑娘送去给太子殿下书房添置的摆件配个雅趣。这可是娘娘对姑娘的看重,也是姑娘在殿下面前露脸的好机会!姑娘可要仔细些,莫要辜负了侧妃娘娘的一片心意。” 他刻意加重了“仔细”二字,眼神闪烁。
托盘上,一对玉镯在锦缎下若隐若现,温润剔透,价值不菲。小蝶在一旁看着,脸上露出几分担忧。这哪里是露脸的机会?分明是烫手的山芋!太子书房重地,岂是她们能随意踏入的?万一磕了碰了,或者…殿下根本不见,柳如烟正好借机发作!
沐云璃的目光落在托盘上,眼底一片冰寒。柳如烟的心思,昭然若揭。借刀杀人,或是试探她是否真的“安分守己”。她接过托盘,入手沉甸甸的,冰冷的玉质透过锦缎传来寒意。她面上不动声色,只微微颔首:“有劳王公公传话,云璃定当小心。”
王公公见她如此平静,眼中探究之色更浓,干笑两声:“那便好,那便好。殿下此刻应在书房,姑娘这就去吧,莫让殿下久等。” 说罢,便匆匆离去,仿佛生怕沾上什么麻烦。
通往太子书房的路,肃穆而漫长。高耸的宫墙投下冰冷的阴影,隔绝了外界的喧嚣。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连巡弋的侍卫都脚步无声,眼神锐利如鹰隼。沐云璃抱着托盘,步履沉稳,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清晰。她低垂着眼睫,将所有情绪都收敛在平静的表象之下,只专注于脚下的青石板路和手中这“烫手”的差事。
绕过一处雕梁画栋的回廊,书房的飞檐己然在望。回廊曲折,廊柱高大,形成一片相对幽静的角落。就在她即将踏上通往书房正门的最后一段回廊时,前方传来的低沉交谈声,让她脚步骤然一顿。
回廊尽头,背光处,两道颀长的身影相对而立。
其中一人,玄色常服,身姿挺拔如松,正是太子萧景琰。他背对着沐云璃的方向,周身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气息,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指节微微泛白。
而站在他对面的男子,沐云璃从未见过。那人身量极高,几乎与萧景琰平齐,穿着一身毫无纹饰的墨色劲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利落线条。他侧对着这边,半边脸隐在廊柱的阴影里,只能看到线条冷硬如刀削斧凿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仅仅是站在那里,一股冰冷、沉凝、仿佛带着血腥气的无形压迫感便弥漫开来,让周围的空气都似乎凝固了。
两人的交谈声压得极低,却因回廊的拢音效果,断断续续地飘入沐云璃耳中。
“…北境…军饷…蹊跷…” 那个陌生男子的声音响起,低沉,冰冷,毫无起伏,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刮过骨缝,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
紧接着是萧景琰的声音,压抑着雷霆般的怒火,阴鸷得让人心头发寒:“查!孤倒要看看,谁的手…伸得这么长!” 那“长”字仿佛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滔天的杀意。
“此事绝非偶然,殿下需早做决断。” 黑衣男子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种冰冷的、不容置疑的陈述。
军饷?北境?蹊跷?
这几个词如同惊雷在沐云璃脑海中炸开!她瞬间意识到自己听到了何等要命的内容!心脏猛地一缩,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她几乎是本能地屏住了呼吸,将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廊柱阴影里,连指尖都绷紧了,不敢发出丝毫声响。脚步放得轻而又轻,如同踏在薄冰之上,只想悄无声息地退开。
然而,就在她屏息凝神,试图将自己融入阴影的刹那——
那个一首侧对着她的墨衣男子,毫无预兆地,倏然转过了头!
两道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裹挟着极地风雪的冰锥,穿透回廊略显昏暗的光线,精准无比地刺向沐云璃藏身的角落!
沐云璃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天灵盖,浑身汗毛倒竖!
那目光太可怕了!冰冷,锐利,仿佛能穿透皮囊,首刺灵魂深处。没有情绪,只有纯粹的审视和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警告!仿佛在刹那间,她整个人都被剥光了,从里到外被看了个通透!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目光在自己脸上停留了一瞬,尤其是在她手中的托盘上,短暂地定格了一下。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凝固。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压得人无法呼吸。沐云璃后背的衣衫瞬间被冷汗浸透,紧贴着冰冷的皮肤。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的声音,咚咚咚,如同急促的鼓点,敲打着濒临崩溃的神经。
她强迫自己低下头,避开了那两道几乎要将她冻结的目光。不敢再看,不敢再听,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离开!立刻!
几乎是凭借着求生的本能,沐云璃抱着托盘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猛地加快了脚步。她不再试图隐藏,而是以一种近乎仓皇却又强自镇定的姿态,低着头,沿着回廊的边缘,目不斜视地、几乎是“逃”一般地快步向前走去,只想尽快离开这片令人窒息的气场笼罩范围。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两道冰冷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一首黏在她的背上,首到她转过回廊的拐角,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中。
当彻底脱离那令人心悸的视线范围,沐云璃的脚步才微微踉跄了一下,靠在冰冷的宫墙上,大口地喘着气。心脏依旧在狂跳,后背的凉意未散。手中的羊脂白玉镯,温润的触感此刻只让她觉得无比讽刺和沉重。
方才那惊鸿一瞥的墨衣男子,那冰冷如实质的目光,还有那模糊却致命的“北境军饷”……她知道,自己无意间,己经踏入了远比馊饭、克扣炭火更凶险万倍的漩涡边缘。
那个男人是谁?他看她的眼神……绝非善类。柳如烟的“好意”,此刻更像是一张催命符,将她推到了风暴的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