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公那令人作呕的嘴脸和刻薄的刁难,最终在“上头”一句冷冰冰的“确有此人,安置听雨轩”的回复下草草收场。他像吞了只苍蝇般不情不愿地让开了门缝,甚至懒得指派个引路的,只用他那尖细的嗓子朝里面某个缩在角落的小太监吆喝了一声:“愣着做什么?还不带这俩去听雨轩!” 那语气,仿佛在打发两件碍眼的垃圾。
小太监低着头,脚步又快又轻,像只受惊的兔子,领着沐云璃主仆在太子府迷宫般的回廊和庭院间穿梭。沿途的景致,从气宇轩昂的主殿、雕梁画栋的楼阁,渐渐变得荒疏、破败。脚下的青石板路坑洼不平,积雪也无人清扫,踩上去又湿又滑。空气里那股若有若无的熏香和富贵气,被一种潮湿的霉味和萧瑟感取代。
最终,她们停在了一处几乎被遗忘的角落。
“听雨轩”三个字的匾额歪斜地挂在门楣上,漆皮剥落,字迹模糊。推开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院门,一股更加浓郁的、混合着枯叶腐烂和墙体霉变的气息扑面而来。院子不大,几棵枯死的古树枝桠狰狞地刺向灰蒙蒙的天空,一口布满青苔的破井蹲在角落。所谓的“轩”,不过是一排低矮、墙壁斑驳脱落的旧屋,门窗纸破了好几个大洞,在寒风里呼啦啦作响,如同垂死者的叹息。
小太监把人带到,如同卸下了烫手山芋,头也不回地匆匆跑了,留下主仆二人和那个孤零零立在院中的破旧藤箱。
小蝶看着这比沐府最破的下人房还不如的“居所”,小脸煞白,眼泪在眼眶里首打转,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
沐云璃脸上没有任何波澜。这意料之中的“待遇”,不过是再次印证了这黄金牢笼的本质。她环视着这方破败的小天地——荒芜、死寂、被彻底遗忘。很好,至少暂时远离了核心的旋涡,给了她一丝喘息和观察的空间。
“收拾一下。” 她的声音平静无波,率先走向那排旧屋中唯一一间看起来勉强能遮风挡雨的。小蝶连忙擦擦眼睛,费力地拖起藤箱跟上。
屋内的景象更是凄凉。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吱呀作响的破木床,一张缺了腿用砖头垫着的桌子,两条瘸腿板凳。墙角堆着厚厚的灰尘和蛛网,窗户纸破洞透进来的风,吹得屋梁上的蛛丝如鬼影般摇曳。
主仆二人沉默地开始打扫。小蝶找来一把几乎秃了的扫帚,沐云璃则撕下自己旧衣的内衬,沾了院中破井里打上来的冰冷刺骨的井水,擦拭着桌椅床板上的陈年污垢。冰水冻得她手指通红麻木,她却仿佛感觉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院外不远处似乎隐约传来一阵骚动,夹杂着女子尖细的哭喊和斥骂声。那声音越来越近,似乎正朝着听雨轩的方向而来。
沐云璃动作一顿,眉头微蹙。她放下手中湿冷的布,示意小蝶留在屋内别动,自己则悄无声息地走到门口,隐在破旧门廊的阴影里,向外望去。
只见不远处一条通往更深处院落的石子路上,几个穿着体面的丫鬟婆子簇拥着一个身姿婀娜、穿着锦缎华服的女子。那女子侧对着沐云璃的方向,云鬓高耸,珠钗摇曳,一张脸在冬日的惨淡光线下,显得格外白皙精致,嘴角甚至噙着一抹温柔的笑意。正是太子侧妃柳如烟。
然而,她面前跪着的一个穿着粉色侍女服的年轻女子,却抖如筛糠,涕泪横流,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一遍遍地哭喊:“侧妃娘娘饶命!奴婢知错了!奴婢再也不敢了!”
柳如烟莲步轻移,缓缓走到那侍女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伸出戴着精美玳瑁护甲的纤纤玉手,动作轻柔地抬起了侍女的下巴,迫使那张布满泪痕和惊恐的脸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
“啧啧啧,” 柳如烟的声音如同春日里最和煦的风,却带着一种渗入骨髓的寒意,清晰地传到沐云璃耳中,“瞧瞧这小脸蛋儿,哭得真让人心疼。” 她的指尖,染着鲜艳欲滴的蔻丹,如同毒蛇的信子,轻轻拂过侍女红肿的脸颊,动作优雅得如同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妹妹这双手,” 柳如烟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侍女那双紧紧抓着地面、指节泛白的手上,声音依旧温柔似水,“长得可真好看,细皮嫩肉的,平日里没少偷懒吧?可惜了……” 她语气陡然一转,温柔的笑意瞬间冻结在嘴角,化作一片冰冷的残忍,“不懂规矩。”
最后西个字,如同淬了冰的针,狠狠扎下。
“来人,” 柳如烟的声音恢复了那份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教教她,什么叫做‘规矩’。”
“是!” 她身后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立刻应声,脸上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狞笑,大步上前。
其中一个婆子猛地抓住那侍女的右手手腕,如同铁钳般死死箍住,粗暴地将她的手掌摊平按在冰冷的石板上!另一个婆子则从袖中抽出一根半尺长、油光发亮的厚竹板!
“娘娘!饶命啊!奴婢再也不敢了!求求您!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瞬间撕裂了寒冷的空气!竹板带着风声狠狠落下,砸在侍女细嫩的手掌上,发出沉闷而令人牙酸的“啪”声!
“呃啊——!!!”
又是一下!再一下!
板子落下的声音和侍女撕心裂肺的哀嚎交织在一起,在空旷破败的庭院里回荡,一声声,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沐云璃的耳膜和心脏上!那惨叫声里充满了极致的痛苦、恐惧和绝望。
柳如烟就站在那里,脸上依旧挂着那抹温婉得体的微笑,甚至微微歪着头,像是在欣赏一场赏心悦目的表演。她染着蔻丹的指尖,还在无意识地着自己光滑的护甲。
沐云璃站在回廊的阴影里,身体几不可察地僵首了一瞬。胃里猛地一阵翻滚,一股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喉头,几乎要冲破她强行维持的平静。她不是没见过残酷的场面,实验室事故的惨烈也曾让她心悸,但眼前这种带着优雅仪态、刻意施加的、慢条斯理的酷刑,却透出一种更加原始、更加令人作呕的残忍。
她强迫自己看着,看着那竹板扬起落下,看着那只原本白皙的手瞬间变得红肿、破皮、鲜血淋漓;看着柳如烟那如同戴了完美面具的脸上,温柔笑容下深不见底的冰冷与恶毒;看着周围那些婆子丫鬟麻木甚至带着一丝兴奋的眼神……
这不是意外,不是失控。这是规则,是这座黄金牢笼里司空见惯的、用来碾碎尊严和生命的“规矩”。
后背瞬间渗出一层冰冷的细汗,紧贴着单薄的旧衣。沐云璃猛地收回视线,不再看那血腥残忍的一幕。她迅速而无声地转身,几乎是撞开了身后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闪身进去,反手“砰”地一声将门紧紧关上!
单薄的门板隔绝了大部分视线和惨叫声,但那沉闷的击打声和凄厉的尾音,依旧如同附骨之蛆,穿透门缝,钻进耳朵里。
沐云璃背靠着冰冷粗糙的门板,身体微微起伏,用力地、深深地吸气,再缓缓吐出。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轻微的颤抖,试图压下胸腔里那股翻腾的恶心和从心底深处蔓延开来的、冰冷刺骨的寒意。她的脸色在昏暗的室内显得更加苍白,眼神却锐利如鹰隼,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警惕。
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毒蛇,顺着脊椎蜿蜒而上,死死缠住了她的心脏。
这听雨轩的破败是表象。这太子府的后院,才是真正的修罗场。而那个笑语嫣然的柳侧妃,是第一个向她展示爪牙的猛兽。步步惊心,步步杀机,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