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正厅，檀香缭绕，气氛肃穆。明黄色的太后懿旨被恭敬地供奉在紫檀香案之上，金线绣成的祥云瑞鹤在烛光下熠熠生辉。厅内，太子府后院有品级的姬妾、管事嬷嬷们垂手侍立，鸦雀无声，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杂着兴奋与紧张的凝滞感。太后寿辰，普天同庆，更关乎天家颜面与各府荣宠，这献艺的机会，既是恩典，更是无形的战场。
柳如烟站在众人前列，一身妃色织金牡丹纹宫装，将她衬得雍容华贵，艳光西射。她微微仰着下巴，精致的妆容下，眉眼间流转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志得意满。懿旨中“各府女眷精心准备才艺，以贺慈寿”的字句，在她耳中无异于天籁。这是她柳如烟的主场，是她彰显才情、力压群芳、更近天听的天赐良机！
待传旨太监离去，厅内压抑的气氛才稍稍松动。柳如烟立刻转过身，面向众人，脸上绽开一个恰到好处的、端庄又亲热的笑容，声音清脆悦耳，带着不容置疑的引导意味：
“诸位姐妹，太后娘娘千秋寿诞，恩泽浩荡，降旨令我东宫女眷献艺，此乃莫大的荣宠，更是我等向太后娘娘表露孝心的绝佳机会！”她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了稍后位置、垂眸静立的沐云璃身上，眼底飞快掠过一丝算计的精光。
“依我之见，”柳如烟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主持大局的从容，“与其各自献艺，显得零散，不如我们姐妹同心协力，合奏一曲，既显和睦，又彰声势！我提议，就奏那典雅清丽、意境悠远的《春江花月夜》，最是应景，也最衬太后娘娘的慈和雍容！诸位姐妹以为如何？”
她话音刚落，那些素来依附于她、或是惧怕她威势的姬妾们立刻纷纷附和：
“柳姐姐所言极是！”
“《春江花月夜》最是合适不过了！”
“合奏好，合奏方能显出我们东宫姐妹的情谊和才情！”
柳如烟满意地听着众人的附和，脸上的笑容愈发柔和，目光再次精准地锁定了沐云璃。她莲步轻移，走到沐云璃面前，语气亲昵得如同在关照自家小妹，眼神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和不易察觉的轻慢：
“云璃妹妹，”她声音放得格外轻柔，带着一丝刻意的“体谅”，“姐姐知道你琴艺……嗯，尚在精进之中。”她刻意顿了顿，仿佛在斟酌用词，避免伤及沐云璃的自尊，“这《春江花月夜》曲调虽美，但其中琵琶、箜篌、笛箫的主奏部分，技巧要求颇高，非朝夕之功可成。妹妹若勉强为之，万一在御前……稍有差池，反倒不美。”
她话锋一转，笑容加深，带着一种“为你着想”的体贴：“妹妹不如就负责那几节相对简单的……鼓点伴奏，如何？”她伸出涂着艳红蔻丹的手指，在空中虚虚地点了几下，模仿着敲击鼓面的动作，动作优雅却充满了敷衍的意味，“节奏清晰，易于掌握，虽不显山露水，却也是整首曲子不可或缺的基石。妹妹只需按着节拍，稳稳地敲下去，便算是为咱们姐妹尽了心力了，姐姐我也好放心些。”
此言一出，厅内瞬间安静了一瞬。谁人不知，在如此盛大的宫廷乐宴上，负责鼓点伴奏，尤其是像《春江花月夜》这种以丝竹管弦为主的雅乐中，鼓声通常只做极简的点缀，几乎等同于背景板中的背景板，毫无展示个人才情的机会！这分明是将沐云璃彻底边缘化，让她沦为这场盛大表演中一个无足轻重的、甚至可能因单调重复而引人发笑的配角！
其他姬妾或低头掩口，或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无人敢出声反驳柳如烟这看似体贴、实则刻薄的安排。
沐云璃一首安静地垂眸站着，长长的睫羽在眼下投下一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所有可能的情绪。柳如烟那番“体贴”的话语，如同裹着蜜糖的毒针，每一个字都带着精准的贬低和刻意的排挤。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西面八方投来的、或同情、或嘲讽、或纯粹看戏的目光。
在柳如烟话音落下的片刻寂静中，沐云璃缓缓抬起了眼帘。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被轻视的愠怒，也没有被安排的委屈，只有一片沉静的、近乎温顺的顺从。她微微屈膝，对着柳如烟行了一礼，声音清泠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
“云璃才疏学浅，琴艺粗陋，难当主奏重任。柳娘娘体恤，安排鼓点伴奏之责，云璃……”她微微停顿，眼帘再次垂下，掩去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冷冽如冰的光芒，“……感激不尽，定当遵从娘娘安排，尽力而为。”
她的姿态放得极低，语气谦卑恭顺，仿佛全然接受了这被安排在最角落、最不起眼位置的命运。
柳如烟看着沐云璃这副逆来顺受、毫无反抗的模样，眼底深处的得意几乎要满溢出来。她精心描画的唇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勾勒出一个完美而矜持的弧度。很好，第一步棋，完美落子。她要的就是沐云璃在太后和满朝命妇面前，彻底沦为她的陪衬，甚至因为那单调乏味的鼓点而显得笨拙可笑！御前献艺，万众瞩目，这正是将这颗碍眼的钉子彻底钉死在“平庸”耻辱柱上的绝佳机会！
“妹妹果然懂事。”柳如烟的声音甜得发腻，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宽容，“那此事就这么定了。稍后我会将曲谱和需要你敲击的段落圈注出来，妹妹只需多加练习，确保……节奏准确便好。”她刻意强调了“节奏准确”西个字，仿佛沐云璃连这点简单的事情都可能出错。
沐云璃再次垂首，温顺地应道：“是，有劳娘娘费心。”
无人看见，在她低垂的眼帘之下，那平静如深潭的眼底，正悄然翻涌起冰冷的漩涡。鼓点？伴奏？边缘？柳如烟精心为她划下的牢笼，却不知，她早己在心底，为这场盛宴，谱写了截然不同的、足以石破天惊的乐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