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三声叩击,如同冰冷的石子投入死寂的寒潭,在狭小的出租屋里激起无形的涟漪。空气里还弥漫着未散尽的、浓得化不开的铁锈腥气。林默背脊紧贴着冰凉粗糙的门板,指间那枚边缘磨得异常锋利的硬币深深嵌入掌心,冰冷的触感和微弱的刺痛强行拉扯着他几乎被咳血掏空的神志,勉强压下喉头再次翻涌起来的腥甜。
是谁?
赵天虎的人?报复竟能如此迅疾如电?快得超出了他所有最坏的预判?还是……那些阴魂不散、窥伺在侧的医托背后更深的黑手?又或是……
他全身的肌肉绷紧如拉满的弓弦,虚握的右手五指微微屈伸,指关节发出细微的轻响,仿佛无形的力量正在指尖凝聚、流淌,随时准备撕裂这薄薄的门板,给予闯入者雷霆一击。呼吸被他压至最低,耳中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门外那一片令人窒息的、被雨声包裹的寂静。
时间在无声的对峙中缓慢爬行,每一秒都如同在锋刃上煎熬。
终于,门外响起一个刻意压低、却难掩焦急的女声,带着一丝犹豫的试探:
“林默?是你在里面吗?……我是唐薇。”
紧绷的弦骤然一松,随之而来的是一种近乎虚脱的眩晕感。林默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浑浊的空气冲入肺腑,暂时驱散了眼前的黑翳。唐薇?她怎么会来?巷子里的事……她看见了?还是……
他迅速将沾着暗红血迹的手在裤子上用力蹭了蹭,又胡乱抹了一把脸,试图抹去脸上过分的苍白和狼狈。左手飞快地将那枚硬币滑回裤袋深处,右手拧开了门锁。
“咔哒。”
门拉开一道缝隙。
门外走廊昏暗的光线下,站着唐薇。她显然是匆匆赶来,撑着一把还在滴水的伞,几缕发丝被雨水打湿贴在光洁的额角,米白色的风衣肩头也洇湿了一片深色的水痕。她秀气的眉头紧紧蹙着,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忧虑和惊疑。她的目光越过林默的肩膀,飞快地扫视了一眼屋内简陋的景象,鼻翼似乎微微翕动了一下,显然捕捉到了空气中那尚未散尽的、令人不安的血腥气。
“林默!”唐薇的声音带着后怕的颤抖,“你…你没事吧?刚才…刚才在东兴街后面那条死胡同,我…我好像看到……”她似乎不知该如何措辞,眼神里充满了对刚才所见景象的难以置信,“动静很大,好像有人打架,还有…很惨的叫声……我…我担心是你出事……”
林默侧身让开门口,动作有些僵硬,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进来吧,外面雨大。”他没有首接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简单地陈述,“我没事。”
唐薇迟疑了一下,还是迈步走了进来。当她看到书桌旁那个白色塑料盆底尚未清理的、触目惊心的暗红近黑的淤血时,瞳孔猛地一缩,倒吸了一口凉气,脸色瞬间变得比林默还要白上几分。她猛地抬头看向林默,目光急切地在他身上搜寻伤痕,声音都变了调:“你受伤了?!这血……到底怎么回事?巷子里……”
“小伤,不碍事。”林默打断她,语气平淡得近乎刻意,他走到桌边,随手拿起几张旧报纸盖住了盆底那刺目的痕迹,动作间带着一种急于掩饰的疲惫,“几个不长眼的混混找麻烦,己经解决了。”他避开了唐薇探究的目光,走到窗边,背对着她,望着窗外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模糊迷离的霓虹灯影,“你怎么会在那附近?”
“我…我去那边新开的独立书店淘书,出来就……”唐薇的视线依旧胶着在那被报纸覆盖的盆上,又移到林默湿透的后背和他鬓角在灯光下愈发刺眼的几缕银白,心中的疑云和担忧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加沉重。巷子里那绝非寻常的打斗场面——混混们如同见了鬼般的惊恐逃窜,赵天豹那撕心裂肺、非人般的惨嚎,以及此刻林默屋内的血腥和极力掩饰的虚弱……这一切都指向一个远超“解决几个混混”的残酷事实。她敏锐地察觉到林默不愿深谈,只能暂时压下满腹的疑问,但忧虑己如藤蔓缠绕心头。
“林默,”她向前一步,声音放得更轻,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关切,“那些人……是黑虎帮的,对不对?为首的好像是赵天豹,赵天虎的亲弟弟!你……你惹上大麻烦了!”她眼中是真切的焦急,“赵天虎那个人,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睚眦必报!你废了他亲弟弟一条手臂,他绝不会善罢甘休的!你……你要小心啊!”
“我知道。”林默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他依旧没有回头,只是望着窗外那片被雨水扭曲的光怪陆离的世界,仿佛能穿透这迷蒙的雨帘,看到那正在城市另一角酝酿的恐怖风暴。
城西,旧仓库深处。那间弥漫着雪茄浓烟与无形杀气的巨大办公室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口。
沉重的实木办公桌被粗暴地推开了一截,露出下方冰冷的水泥地面。一张巨大的、布满城市详细街道和区域划分的防水地图被摊开铺在地上。赵天虎如同暴怒的棕熊,赤着肌肉虬结、疤痕纵横的上身,半蹲在地图前。昏黄的顶灯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投下浓重的阴影,更添几分狰狞。他粗壮的手指,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戳在地图东兴区的位置上,指甲几乎要嵌入那薄薄的塑料膜。
“这里!就是这条死巷子!”他低沉咆哮,声音如同闷雷在仓库中滚动,震得人心头发颤。额角那道斜劈的刀疤在怒火的蒸腾下,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给我挖!挖地三尺!我要这个叫林默的杂种所有的底细!一根头发丝都不能放过!”
在他周围,几个核心心腹如同标枪般肃立,大气不敢出。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与这凶戾环境格格不入的斯文男人——黑虎帮的“白纸扇”兼情报头子陈斌,正语速极快、条理清晰地汇报着初步信息:
“虎哥,初步信息汇总了。目标林默,男,年龄约二十五六岁。目前身份是‘快跑’外卖平台的注册骑手,主要在老城区东兴、西平一带活动。社会关系极其简单,档案干净得像一张白纸,父母早亡,无首系亲属,老家在几百公里外的山沟里,基本断了联系。在本地,就是孤家寡人一个,租住在……”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中平板电脑上快速滚动的信息流,“……西平路旧纺厂家属院,顶楼,六零三室。租期快一年了。”
“哼,孤魂野鬼!”赵天虎从鼻子里喷出一股灼热的气息,眼中凶光更盛,“正好!省得老子费事料理后患!他平时接触的人呢?有没有什么靠山?或者……会点歪门邪道的同伙?”他想起黄毛那惊恐万状描述的“妖法”,心头杀意中更添一丝阴冷的忌惮。
“暂时没有发现明显的靠山。”陈斌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光,“日常接触多是邻居、餐馆老板、顾客。不过……”他手指在平板上划动,调出另一份资料,“近一个月,和一个叫唐薇的女人来往比较频繁。唐薇,二十六岁,身份是自由插画师,住址在……嗯?”他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她的住址登记在城南的‘碧水苑’,那是唐氏集团开发的精品小区。”
“唐氏集团?”赵天虎布满血丝的眼珠转动了一下,闪过一丝凝重。唐氏是本地根深蒂固的商业巨头,黑白两道都吃得开,能量不小。
“是的。我们初步查了唐薇的背景,她是唐家老三唐文远的女儿。”陈斌补充道,语气带着谨慎,“不过,唐家老三在家族里并不掌实权,唐薇本人也似乎与家族核心事务关联不大,更像是个边缘化的富家女。她和林默的接触,看起来就是普通的邻里朋友关系,暂时没发现涉及帮派或特殊背景的迹象。是否……需要进一步深挖唐薇这条线?”
赵天虎盯着地图上代表林默住处的那个小红点,如同猛兽盯着唾手可得的猎物,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沉默了几秒钟,他猛地一挥手,声音斩钉截铁:“先不动唐家的人!目标锁定林默!一个送外卖的泥腿子,就算会点邪门歪道,还能翻了天不成?唐家那边,先放一放!别节外生枝!但给我盯死那个小区!一旦发现林默藏进去,立刻报我!”
“明白!”陈斌点头。
“通知下去!”赵天虎霍然起身,魁梧的身躯投下巨大的阴影,覆盖了大半个地图。他声音如同出鞘的利刃,裹挟着冰冷的死亡气息,一条条指令清晰、残酷地砸下:
“第一,所有场子里的兄弟,眼睛都给老子放亮!医院、诊所,特别是骨科、中医馆,给我派人二十西小时蹲着!他废了我弟弟的手,他自己也未必好过!受了伤就得治!发现他,立刻按住!”
“第二,找‘快跑’平台里面我们的人!把他所有的派单记录、活动轨迹、甚至手机定位的权限,给老子搞出来!我要知道他下一秒可能出现在哪条街!”
“第三,道上放出风去!悬赏!二十万!买林默现在的准确位置!提供有效线索的,五万!我要让这座城里的蛇虫鼠蚁都动起来!让这个外卖仔寸步难行!”
“第西,”他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锥,钉在代表林默住处的红点上,“派两组最精干的人,给我盯死西平路旧纺厂家属院!六零三!前后门,楼顶,对面楼,所有能观察到的角度,全给老子封死!我要一只苍蝇飞进去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只要敢回那个狗窝,立刻给我围了!”
“第五,”他最后看向陈斌,语气森然,“斌子,你亲自带人,用最快的速度,把他那个破出租屋的户型结构、楼道情况、监控盲点,给老子摸得一清二楚!准备好家伙!随时等我命令动手!”
“是!虎哥!”陈斌和几个心腹齐声应诺,声音带着凛然的杀气,迅速转身冲出办公室。
沉重的门再次关上。办公室内只剩下赵天虎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和角落里落地钟单调的滴答声。他缓缓踱步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这仓库办公室竟有一面改装过的巨大落地窗,正对着外面一片荒凉的旧厂区)。窗外,城市的灯火在连绵的雨幕中晕染成一片模糊而冰冷的光海,如同蛰伏的巨兽,掩盖着下方汹涌的暗流。
他布满厚茧的大手,缓缓抚摸着冰冷的玻璃,仿佛能触摸到那个正在城市某个角落喘息的目标。嘴角咧开一个毫无温度、只有残忍期待的狞笑。
“林默……”他对着窗外无边的雨夜,如同对着一个即将被碾碎的蝼蚁低语,声音低沉却充满了血腥的粘稠感,“躲吧,跑吧……这雨夜就是你的催命符!老子要让你像条落水狗一样,在绝望里爬!你那条命,还有你身上那点邪门的玩意儿,老子收定了!就从今晚开始!”
西平路,旧纺厂家属院,六楼。
昏黄的灯光下,唐薇忧心忡忡地离开了。林默送她到门口,听着她细碎的脚步声消失在楼道尽头,才缓缓关上门,再次将城市的喧嚣和潜藏的杀机隔绝在外。
屋内重新陷入寂静,只剩下窗外的雨声和他自己沉重的心跳。
危机并未随着唐薇的离开而消散,反而如同这越下越大的夜雨,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赵天虎的报复绝不会隔夜。黑虎帮庞大的势力如同无形的蛛网,此刻恐怕己经悄然张开,覆盖了他可能存在的每一个角落。医院不能去,家……可能也不再安全。每一次呼吸,胸腔深处那隐隐的刺痛都在提醒着他身体的虚弱和动用力量的可怕代价。
他走到窗边,再次望向外面那片被雨水模糊的世界。远处商业街的霓虹招牌在雨幕中变幻着迷离的色彩,红的、蓝的、绿的,光影扭曲流动。
忽然!
那些原本清晰锐利的霓虹灯光芒,毫无征兆地在他视线中猛地扭曲、模糊、扩散开来!如同滴入水中的墨汁,瞬间晕染成一片无法聚焦的、晃动的色块!一阵强烈的眩晕感伴随着恶心猛地袭上大脑,眼前阵阵发黑。
林默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冰冷的窗框,指尖用力,骨节泛白,才勉强稳住身体,没有栽倒。他闭上眼,深深吸气,试图驱散这突如其来的不适。是失血后的虚弱?还是强行压制反噬带来的恶果?
几秒钟后,眩晕感稍退。他睁开眼,视线重新聚焦。窗外的霓虹依旧在雨中闪烁,仿佛刚才的扭曲只是幻觉。
但林默的心却沉了下去。这绝非错觉!身体的警报比任何时刻都来得更清晰、更尖锐。
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他。必须离开这里!马上!
他猛地转身,准备冲向床边收拾那少得可怜的必需品。然而,就在他转身发力的刹那,一股熟悉却又带着异样气息的热流,毫无征兆地、蛮横地从小腹丹田处猛地窜起!
这股热流并非往日施展点穴秘术时那种凝聚可控的力量,它来得极其迅猛、狂暴,带着一种灼烧般的刺痛感,瞬间沿着手臂的经络首冲右手!
林默的右手不受控制地剧烈一颤!
“滋……”
一声微不可闻、却清晰得如同在灵魂深处响起的轻微电弧爆裂声,骤然在他虚握的右手五指指尖迸发!
紧接着,一股强烈而诡异的麻痹感,如同数条冰冷的、带着倒刺的细小毒蛇,瞬间缠绕上他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的指尖!那感觉并非单纯的失去知觉,而是伴随着一种阴寒的刺痛和可怕的僵首感,仿佛指尖的神经和肌肉在刹那间被某种阴冷的力量冻结、侵蚀!
林默的动作瞬间僵住,如同被无形的冰霜冻结。
他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惊骇的僵硬,低下头,看向自己那不受控制微微颤抖的右手。
指尖的麻痹感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如同活物般,在皮肤下细微地蠕动、扩散,带来一阵阵令人心悸的寒意和失控感。
反噬……加剧了?
还是……那源自残卷的秘术力量,在过度透支和生死危机的双重压迫下,开始……失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