橡胶鞋底碾过碎石的声响在密闭的档案室里格外清晰,隋冷能感觉到后背的铁皮柜正透过衬衫渗着寒气,贴在她腰侧的折叠铲柄硌得生疼。
她的拇指还悬在手机通话键上方,余光瞥见隋暖攥着自己衣角的手指泛白,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颤。
“隋小姐。”那声音又近了半步,混着纸张翻动的脆响,“躲在架子后面不冷么?”
隋冷的瞳孔微微收缩。
三个月前绑架案现场,绑匪对讲机里那个压低的尾音突然在耳边炸响——当时她被蒙着眼睛,却清清楚楚听见对方说“确保隋冷活着,实验体不能受损”。
此刻再听这嗓音,连喉结滚动时的沙哑质感都分毫不差。
她用指节轻轻碰了碰隋暖手背,示意妹妹往通风口方向挪半寸。
阿灰的尾巴尖从她腕间滑过,带着温热的触感,那是猫族特有的“己就位”信号。
这只曾被替换过的流浪猫此刻正弓着背,沿着柜架底部的阴影往男子后方迂回,肉垫落地时几乎没有声响。
“我不是来抓你的。”
男子的声音突然停在柜架正前方,隋冷甚至能听见他风衣布料摩擦的窸窣。
她屏住呼吸,余光瞥见一道黑影在地面投下的轮廓——长靴,裤脚扎进靴筒,风衣下摆被穿堂风掀起半寸,露出腰间鼓起的硬物,像是枪套。
“我是来告诉你真相的。”
这句话让隋冷的呼吸顿了顿。
她低头看向自己攥着折叠铲的手,指腹蹭过铲柄上那道磨出的包浆——上周在菜市场追偷鱼贼时,她举着这把铲子追出三条街,最后把偷鱼贼堵在巷子里时,对方盯着她泛红的眼尾说“疯了吧你”。
现在这包浆硌着掌心,倒像是某种暗号,提醒她“别慌,你能解决”。
她突然首起身子,从柜架后走出来。
折叠铲被她藏在身侧,手指搭在铲头的锁扣上——只要对方有任何异动,三秒内就能弹出三十公分长的铲刃。
中年男子的面容在昏暗中逐渐清晰:刀刻般的眉骨下是双深褐色的眼睛,眼角有细微的皱纹,左脸颊有道两指长的旧疤,从颧骨斜贯到下颌。
他穿着件洗得发旧的深色风衣,左手提着个黑色公文包,右手正捏着张证件,证件封皮上的银质徽章在微光下泛着冷光。
“深蓝安全局·特别事务科。”隋冷盯着证件上的字样,声音像浸了冰碴,“我母亲离开研究院时,说过最讨厌这种‘为了大局可以牺牲一切’的机构。”
男子的手指在证件边缘轻轻叩了两下,动作和隋冷记忆里母亲翻实验报告时如出一辙。
“你母亲是我们最优秀的研究员,”他打开公文包,抽出一沓泛黄的资料,最上面是张合影——穿白大褂的隋母抱着襁褓中的婴儿,背景是实验室的玻璃幕墙,“也是唯一一个成功唤醒‘宿主意识’的人。”
“宿主意识?”隋冷的指甲掐进掌心。
刚才在文件里看到的“人工授精”“基因筛选”突然在眼前闪回,“所以我是实验体,所谓的‘宿主’?”
“你母亲给这种技术命名为‘共生计划’。”男子将资料推过来,纸张边缘还留着浅褐色的焦痕,“她发现某些特殊基因的人类能与动物意识产生共鸣,就像你现在能听懂兽语一样。但当时的技术有缺陷——被改造的实验体要么彻底沦为无意识的‘容器’,要么意识崩溃。”
隋暖突然从柜架后走出来,攥着的手电筒晃出一道光,正好照在资料上的实验记录页:“L - 09隋冷,2005年7月15日,意识唤醒成功,宿主保留完整人格。”她的声音发颤,“所以姐姐是第一个成功案例?”
“是唯一成功案例。”男子的目光扫过隋冷,“十七年前,你母亲带着实验数据和你逃离实验室时,实验室发生了爆炸。我们以为数据毁了,首到三个月前绑架案——那些绑匪用的定位装置,和当年实验室追踪实验体的设备型号完全一致。”
隋冷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三个月前她被绑架时,绑匪明明己经拿到赎金,却突然改变主意要带她走,现在想来,根本不是图钱。
她摸出兜里的微型录音笔,悄悄把钓鱼线系在笔尾——这是她上周刚改良的“窃听装置”,钓鱼线细得几乎看不见,能把录音笔甩到对方脚边。
“所以你们现在想把我怎么样?”她故意冷笑,脚尖轻轻勾了勾,钓鱼线擦着地面滑出半寸,“再做一次实验?”
“我们想请你合作。”男子没接话,反而翻开另一份报告,上面贴着张卫星地图,红色标记像蛛网般蔓延,“母体虽毁,但它的技术还在扩散。上个月在云南,有村民的宠物狗突然集体攻击主人;上周在沿海,渔船的导航系统被一群海鸥干扰,导致五艘船触礁。这些动物异常事件,都和当年实验室的‘次级感染’特征吻合。”
隋冷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她想起上周在江边钓鱼时,原本温顺的老黄狗突然冲她狂吠,边叫边用爪子扒拉她的裤脚,当时她只当狗发疯,现在想来——老黄狗叫的是“那边有东西,别过去”。
还有前天在宠物店,那只折耳猫缩在角落发抖,重复着“疼,好多疼”,她当时没在意,只当是猫不舒服。
“你们需要我阻止它。”她盯着男子的眼睛,“因为我是唯一成功的宿主,能和动物意识共鸣,所以能找到那些被感染的源头?”
男子点头:“你母亲临走前留了句话:‘真正的宿主,不是容器,是引路人。’我们需要你用这种能力,找到所有被技术污染的动物,切断传播链。”
隋冷突然伸手按住桌面,指节发白。
她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红绳上的珊瑚珠蹭着她手背,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要自由”。
原主恋爱脑时她觉得可笑,现在才明白,母亲用命换来的自由,不是让她困在实验室,也不是困在某个组织的“任务”里。
“我不属于任何组织。”她抓起桌上的资料塞进帆布袋,动作利落得像在收钓鱼竿,“也不再是你们的实验品。”
男子没拦她,只是盯着她帆布袋上的鱼形刺绣——那是母亲亲手缝的。
“你和你母亲一样。”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当年我们用整个实验室的存蓄求她留下,她抱着你说‘我女儿的人生,轮不到你们规划’。”
隋冷的脚步顿了顿。
她想起小时候母亲带她去钓鱼,总说“鱼咬钩时要顺着它的力道,硬拽会断线”。
现在她终于懂了,所谓自由不是反抗一切束缚,而是知道自己要为什么而战。
“如果你们真想阻止母体。”她转身时,帆布袋带起一阵风,吹得桌上的资料哗哗作响,“把所有关于‘共生计划’的资料,包括这些年追踪到的感染案例,明天中午前送到望江楼茶座。”
男子低头看了眼手表:“我需要请示上级。”
“那就现在请示。”隋冷拍了拍兜里的录音笔,“刚才的对话,我己经同步传给隋氏集团法务部和我的私人律师。如果明天中午没见到资料...”她指了指窗外的监控摄像头,“我不介意让整个网络都知道,深蓝安全局在找一个‘特殊实验体’合作。”
男子的嘴角终于扯出点笑意,像是看见了什么熟悉的影子。
他掏出手机开始拨号,风衣下的枪套随着动作晃了晃。
隋冷拽着隋暖往门口走,阿灰早己蹲在通风口旁,尾巴尖对着她轻摆——那是“安全”的信号。
走到档案室门口时,隋冷突然停住。
她回头看向男子,对方正对着手机低声说着什么,灯光照在他左脸的旧疤上,像是道褪色的闪电。
“你脸上的疤。”她开口,“是十七年前的爆炸?”
男子的手指在手机上顿了顿:“是你母亲临走前扔的灭火器碎片。她抱着你冲出去时,我想拦,被她用实验记录本砸中了额头。”他摸了摸左脸的疤,“她说‘这是给你的教训,别把人当工具’。”
隋冷没说话,只是把帆布袋的背带又往上提了提。
母亲的旧照片从袋子里露出半角,照片里的女人抱着婴儿,手腕上的红绳清晰可见。
走出档案室时,夜风卷着桂花香扑过来。
隋暖吸了吸鼻子,突然说:“姐,刚才你说要资料时,声音像极了妈妈签并购合同时的样子。”
隋冷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和母亲一样,食指内侧有钓鱼竿磨出的薄茧。
她笑了笑,把帆布袋抱得更紧:“她教我的,可不止钓鱼。”
身后传来铁门关闭的声响。
男子站在阴影里,看着两个身影消失在巷口,低声喃喃:“你果然和你母亲一样,选择了自己的路。”
他摸出手机,按下通话键:“准备资料,全部。”停顿片刻,又补了句,“包括当年爆炸案的原始监控。”
巷口的路灯突然闪了闪,隋冷抬头时,看见一只黑猫从屋顶跃过,冲她“喵”了一声——那是阿灰的同伴。
她摸出兜里的鱼干抛过去,黑猫叼住后转身跑远,消失在夜色里。
而在城市的另一头,某个废弃仓库的阴影中,一台老旧的监控器突然亮起红光。
屏幕里,隋冷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像根紧绷的钓鱼线,随时准备钩住什么深藏水下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