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镇·柳树村·晨光中的旧屋**
几辆沾满泥泞的黑色豪车,如同闯入宁静田园的不速之客,粗暴地碾过坑洼的土路,最终停在那座破败低矮、几乎被野草淹没的旧屋前。车门被猛地推开,陆宇浩第一个冲了出来,他甚至等不及司机开门,脚步踉跄却无比迅疾。他身上还穿着医院的病号服,外面只草草披了件陆宇天的外套,脸色苍白,嘴唇却因为极致的紧张和期盼而微微颤抖。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仿佛随时会倒塌的木门,仿佛里面藏着他生命的全部意义。
陆霸南在陆宇天的搀扶下,拄着拐杖艰难下车,苍老的面容紧绷,握着拐杖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陆如雪紧随其后,双手紧紧交握在胸前,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眼神里充满了忐忑、祈祷和一种近乎窒息的期待。
“是这里…信上说…就是这里…” 陆宇浩的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他几乎是扑到门前,颤抖的手几次才抓住那冰凉粗糙的门栓。
“哥,小心点!” 陆宇天担心大哥的身体,想上前帮忙,却被陆霸南抬手阻止。老人浑浊却锐利的目光紧紧盯着那扇门,仿佛要穿透它看到里面的景象。陆如雪屏住了呼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跃出喉咙。
“吱呀——”
一声令人牙酸的、仿佛带着无尽岁月叹息的声响。
腐朽的木门,被陆宇浩带着全部希望和恐惧的力量,缓缓推开。
清晨微凉的空气裹挟着屋内陈旧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阳光透过破损的屋顶和窗棂,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几道光柱,光柱中无数细小的尘埃在无声飞舞。
破败的土炕上,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着,身上盖着一件洗得发白、却异常干净的旧薄被。似乎是开门声和涌入的光线惊扰了她,那身影极其轻微地动了动。
然后,在西道几乎要凝固的、燃烧着极致期盼的目光注视下——
土炕上那个小小的身影,缓缓地、带着初醒的迷茫和不安,抬起了头。
一张苍白、瘦弱、带着明显营养不良痕迹的小脸,怯生生地露了出来。那双眼睛,如同受惊的小鹿,大而圆,清澈得如同山涧最纯净的泉水,此刻却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恐惧、茫然和对外界的巨大不安。她的头发有些枯黄,凌乱地贴在额角,小小的身体因为害怕而微微瑟缩着,下意识地抓紧了身上那件旧薄被。这是他们从未见过的、脆弱得如同琉璃娃娃般的陆嘉嘉,与记忆中那个被叶晓柒神魂主导时、虽稚嫩却总带着一丝超然沉稳的“嘉嘉”截然不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陆宇浩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那张脸…那双眼睛…那眉宇间依稀熟悉的轮廓…还有那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无法言喻的悸动与共鸣!如同一把烧红的烙铁,瞬间烫穿了他所有的理智和伪装!
“嘉…嘉嘉…?” 一个破碎的、带着难以置信的颤音从他喉咙深处挤出,轻得像怕惊碎一个易碎的梦。
下一秒,巨大的、足以淹没一切的狂喜和铺天盖地的悔恨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这个在商场上杀伐果断、在病魔前未曾低头的男人,此刻如同一个迷失了太久终于找到归途的孩子,发出一声撕心裂肺、混合着无尽痛苦与失而复得狂喜的哭喊:
“嘉嘉——!我的女儿!!!”
他像一头失控的猛兽,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动作因为激动和身体的虚弱而显得笨拙踉跄,却带着一种撼动人心的力量!他冲到炕边,几乎是跪倒在地,颤抖得如同秋风落叶的双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却又无比坚定地,一把将那小小的、温热而真实的身体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
滚烫的泪水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瞬间汹涌而出,浸湿了他胸前的病号服,也打湿了怀中女孩枯黄的头发。他抱得那样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用尽全身力气去感受这失而复得的珍宝!巨大的哽咽让他宽阔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只能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爸爸对不起你…爸爸对不起你…嘉嘉…爸爸的嘉嘉…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爸!” 陆如雪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悲喜交加的哭喊,扑到炕边,颤抖的手想抚摸嘉嘉的头,又怕吓到她,最终只是紧紧抓住了哥哥的手臂,泪水汹涌而下。
陆霸南拄着拐杖,一步步,极其沉重却又无比坚定地走到炕边。他看着儿子怀中那个陌生又熟悉、带着浓浓怯意的小小孙女,看着儿子那崩溃痛哭的背影,这位一生刚强的老人,浑浊的老泪终于无法抑制地滚滚而下,顺着深刻的皱纹纵横流淌。他嘴唇剧烈地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最终化作一声沉重而悠长的叹息,饱含着无尽的愧疚、后怕和此刻巨大的宽慰。他缓缓抬起布满老人斑的手,极其轻柔地、带着万般珍重地,落在了孙女那瘦弱的、微微颤抖的小肩膀上。
陆宇天这个铁打的汉子,此刻也红了眼眶,他用力抹了一把脸,走上前,蹲在炕边,看着那缩在哥哥怀里、眼神依旧充满恐惧的小小身影,声音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嘉嘉…别怕…是小叔…姑姑…还有爷爷…我们都来了…接你回家…回我们真正的家…”
小小的陆嘉嘉被这突如其来的、汹涌澎湃的亲情和巨大的拥抱彻底吓懵了。她小小的身体在陆宇浩怀中僵硬着,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茫然,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小嘴瘪着,似乎下一秒就要放声大哭。她完全不认识这些衣着光鲜、情绪激动的人,这里破败的环境和沉睡前的模糊记忆(叶晓柒最后的声音和温暖药力)让她感到无比陌生和害怕。
然而,就在她因为恐惧而微微挣扎时,那紧紧拥抱着她的怀抱,是那样温暖、那样坚实。那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她的发间,带着一种她无法理解却本能感到心安的悲伤与狂喜。还有肩膀上那只苍老却无比温柔的手掌,以及旁边那个高大男人(陆宇天)眼中毫不掩饰的疼惜和笨拙的安抚……
一种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无法割舍的羁绊,如同沉睡的种子,在这一刻被温暖的泪水和坚实的拥抱悄然唤醒。
她小小的身体渐渐停止了颤抖。盈满眼眶的泪水没有落下,只是茫然地看着抱着她痛哭的男人,看着他通红的、盛满了无尽痛苦与爱意的眼睛。小小的手,原本紧紧攥着那件旧薄被,此刻却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着,极其缓慢地、带着一丝迟疑和试探,轻轻地、轻轻地……抓住了陆宇浩胸前被泪水浸湿的衣襟。
这一个细微的动作,如同投入湖心的石子,瞬间在陆宇浩心中激起滔天巨浪!他浑身剧震,抱得更紧,哭得更加难以自抑,那压抑的呜咽中,却充满了巨大的、失而复得的幸福!
陆如雪和陆宇天看到这一幕,更是泪如雨下,忍不住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带着无尽的珍视,轻轻环抱住陆宇浩和嘉嘉。陆霸南的手,也始终没有离开孙女瘦弱的肩膀。
一家五人,在这破败不堪、弥漫着陈腐气息的旧屋土炕边,紧紧相拥。阳光透过破洞洒在他们身上,照亮了每一张泪流满面的脸,也照亮了那份历经劫难、终于得以圆满的骨肉亲情。劫后余生的狂喜、失而复得的珍重、以及那浓得化不开的悔恨与弥补的决心,都融化在这无声的拥抱和滚烫的泪水之中。
良久。
陆霸南缓缓抬起头,布满泪痕的脸上恢复了作为家主的沉静。他深邃的目光,穿透破败的窗户,望向屋外那片湛蓝澄澈、仿佛被昨夜一场无形风暴彻底洗涤过的天空。在那天际尽头,似乎还残留着一抹若有若无、即将彻底消散的、淡金色的霞光轨迹。
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老人缓缓松开了放在孙女肩上的手,拄着拐杖,艰难地、却无比郑重地,对着那片天空,对着那霞光消散的方向,深深地、深深地弯下了他从未向任何人低下的、骄傲的脊梁。一个标准的、充满无尽感激与敬意的鞠躬。
陆宇浩、陆如雪、陆宇天,顺着父亲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那抹转瞬即逝的淡金霞光。联想到那封信,联想到嘉嘉奇迹般的生还和自身诡异的康复……一个模糊而震撼的真相,如同惊雷般在他们心中炸响!
三人互相对视一眼,眼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惊、明悟和深深的感激。无需言语,他们同时松开了怀抱,学着父亲的样子,对着窗外那片纯净的蓝天,对着那恩同再造、己然离去的方向,深深地、久久地弯下了腰。
陆嘉嘉被父亲抱着,小小的手还抓着他的衣襟,茫然地看着大人们奇怪的举动。她不知道他们在感谢谁,只觉得那抹消失在天边的淡金色光芒,让她小小的心里,莫名地感到一丝温暖和安心。
晨风吹过,带来田野清新的气息。旧屋前,一家人的身影在晨光中定格,久久不起。那是对逝去恩情的无声铭记,也是对失而复得的至宝,最郑重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