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喧嚣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又在医护人员急促的脚步和担架轮子的滚动声中重新启动,只是这声音里浸满了沉重与慌乱。陆宇浩被小心翼翼地抬上担架,那张平日里冷峻威严的脸此刻毫无血色,唇边刺目的血痕如同裂开的罅隙,触目惊心。陆如雪的手紧紧抓着担架边缘,指关节用力到泛白,泪珠无声地滚落,砸在光洁的地板上。
混乱中,陆宇天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心绪,目光转向角落那个小小的身影。叶小草(陆晓柒)依旧缩在那里,小脸苍白,大大的眼睛里盛满了未褪尽的惊恐,像只受惊过度的小鹿。陆宇天走过去,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温和,带着安抚:“小草?吓坏了吧?”他宽厚的手掌轻轻落在她瘦弱的肩膀上,感受到掌下细微的颤抖。
陆如雪也勉强从担架边收回目光,用手背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快步走到叶小草身边,同样蹲下来,视线与她平齐。她伸出手,冰凉的指尖小心地拂开叶小草额前被冷汗濡湿的碎发,声音带着哭过后的沙哑和浓浓的关切:“小草,别怕,没事了……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她的眼神仔细地扫过叶小草沾着灰尘的膝盖和手肘,生怕遗漏一点伤痕。
叶小草(陆晓柒)用力吸了吸鼻子,浓密的睫毛低垂着,遮掩住眼底深处那片冰冷的湖泊。她摇了摇头,声音细细的,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和劫后余生的后怕:“没、没有……小草没事……”她的小手无意识地绞着旧棉布裙的衣角,将那布料揉得皱巴巴。
陆如雪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头更是揪紧。大哥倒下了,爸爸还躺在病床上,这个刚刚帮了他们大忙的孩子不能再受惊吓了。她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尽管那笑容虚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小草,你也累了,肯定吓坏了。要不……”她转头看向陆宇天,“让你小叔,先送小草回家休息吧?顺便让厨房给她弄点热乎的东西吃,压压惊。”
回家?叶小草(陆晓柒)心中冷笑。那个冰冷的“家”,早己不是她的归处。现在,正是破除爷爷身上那恶毒煞符的最佳时机!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恳求和孩童的委屈,看向陆宇天:“不要……小叔,小草不想回家……小草想去看看爷爷!”她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小手甚至下意识地抓住了陆宇天的袖口,轻轻摇晃,“爷爷……小草担心爷爷……求求你,带小草去看爷爷好不好?”泪水适时地滑落,在沾着灰的小脸上冲出两道湿痕。
陆宇天对上她那双含泪的、充满祈求的眼睛,心头一软。这孩子刚刚救了爸爸的命,又经历了这样的惊吓,此刻唯一的愿望只是想看看爷爷……这要求,他如何忍心拒绝?况且,父亲那边也确实需要人守着。他看向陆如雪:“如雪,你在这里守着大哥,我带小草去看看爸。”
陆如雪看着叶小草可怜兮兮又异常坚定的样子,叹了口气,点了点头:“好,二哥你带小草过去吧。小心点,这边有我。”
就在这时,担架上昏迷不醒的陆宇浩,在药物的作用下或是梦魇的纠缠中,眉头痛苦地紧蹙在一起,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发出破碎而模糊的呓语。那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却像淬了毒的针,精准无比地刺穿了叶晓柒(陆嘉嘉)用冰冷恨意筑起的心防:
“嘉嘉……嘉嘉……我的……嘉嘉……”
“是爸爸错了……是爸爸……对不起你……”
那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痛苦和绝望,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在充斥着消毒水和血腥气的空气里回荡。
叶晓柒(陆嘉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住了!抓着陆宇天袖口的小手猛地收紧!一股猝不及防的、尖锐的酸楚毫无预兆地冲上鼻尖,瞬间模糊了视线。那冰冷的恨意堡垒,竟被这破碎的忏悔撕开了一道缝隙!一滴滚烫的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地、背叛了她所有理智和伪装地,从她低垂的眼眶中涌出,重重砸在她紧攥着裙角的手背上!
那泪水的温度烫得她心尖一颤!
她猛地低下头,浓密的长发垂落,彻底遮住了她的脸和那滴不该存在的眼泪。不能让任何人看到!这软弱的证据!这该死的、不合时宜的……触动!
“小叔……”再开口时,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的哽咽和沙哑,那沙哑像是喉咙被什么堵住,“我们……我们快去看爷爷吧!”她几乎是催促着,用力拉着陆宇天的袖子,急切地想要逃离这个让她心绪失控的地方,逃离那充满悔恨的呓语。
陆宇天似乎也听到了大哥那模糊不清的呼唤,眼神瞬间变得更加复杂沉痛。他感受到袖口传来的、小女孩那急切甚至带着点慌乱的力道,以为她是被这压抑的气氛吓得更厉害了。他深吸一口气,反手轻轻握住叶小草冰凉的小手,掌心传递着一点暖意和安抚:“好,小草别怕,我们这就去看爷爷。”
他站起身,牵着那个小小的、微微发抖的身影,转身,步履沉重地走出了这片混乱与悲伤的漩涡中心,朝着走廊另一端,陆老爷子的高级病房走去。身后,陆如雪担忧的目光追随着他们,最终又落回昏迷不醒的大哥身上,泪水再次无声滑落。
叶晓柒(陆嘉嘉)被陆宇天牵着,低垂着头,沉默地走着。只有她自己知道,手背上那滴泪痕,如同烙印,灼烧着她的皮肤,也灼烧着她那颗被复仇之火和猝然涌出的、冰水般的酸涩反复撕扯的心。去看爷爷……不仅仅是为了破除煞符,此刻,仿佛也成了她逃离那声“嘉嘉”的唯一出口。通往爷爷病房的走廊异常安静,只有陆宇天沉重的脚步声和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在耳边轰鸣。陆宇天宽厚的手掌包裹着她冰凉的小手,那点暖意此刻却像烙铁,让她只想挣脱。她必须尽快调整,不能被那声该死的“嘉嘉”扰乱心神!
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那片翻涌的混乱己被强行压下,只剩下孩童应有的、对病中长辈的担忧。她抬起头,看向陆宇天线条紧绷的侧脸,小声问:“小叔……爷爷他……会好起来吗?”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脆弱和希冀。
陆宇天脚步顿了一下,低头看向她,勉强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揉了揉她的头发:“会的,小草别担心。有小草这么关心爷爷,爷爷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只是那笑容里的沉重,连孩子都骗不过。
终于,他们停在了那扇熟悉的病房门前。陆宇天抬手,轻轻推开厚重的门。门内,是恒温恒湿的静谧空间,只有监护仪器发出规律的、低沉的嗡鸣。病床上,陆老爷子依旧安静地躺着,面色灰败,呼吸微弱。然而,在叶晓柒(陆嘉嘉)那双能窥见“真实”的眼睛里,老人周身缠绕的、那层不祥的灰黑色雾气,正丝丝缕缕地渗入他衰败的身体,如同跗骨之蛆。
那丝因陆宇浩忏悔而生的动摇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恨意和冰冷重新占据了高地。她松开陆宇天的手,小小的身体像归巢的雏鸟般,带着急切和担忧,小跑着扑到了病床边。
“爷爷……”她轻轻呼唤,小手小心翼翼地握住老人枯瘦冰凉的手掌,仿佛在汲取力量,也仿佛在传递某种决心。只有她自己知道,这触碰之下,她指尖悄然凝聚的、常人无法感知的微弱力量,正如同最精密的探测器,无声无息地探向那深植于老人枕头之下的、散发着阴冷恶意的源头——那张被精心隐藏的煞符!
陆宇天站在门口,看着病床边那一老一小相依的画面,看着“叶小草”那满是孺慕和担忧的小脸,连日来的疲惫、愤怒、悲伤似乎找到了一丝慰藉的出口。他轻轻靠在门框上,沉重地叹了口气,暂时将大哥那边撕心裂肺的混乱隔绝在门外。
叶晓柒(陆嘉嘉)趴在床边,小脸贴着爷爷的手背,浓密的睫毛掩盖下,那双清澈的瞳孔深处,冰冷的光芒如同出鞘的利刃,牢牢锁定着枕头下那无形的恶毒。快了……她无声地宣告着。爷爷,再等等,嘉嘉这就为您,斩断这最后的枷锁!那滴残留在手背上的泪痕,在恒温病房的冷光下,迅速干涸,只留下一个微不可见的印记,如同她心底那道被强行缝合的裂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