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顺着破烂的雨棚边缘滴落,砸在潮湿的水泥地上,发出单调的“嗒…嗒…”声,像是某种倒计时的鼓点。铁皮屋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铁锈味,以及一种劫后余生的、令人心悸的死寂。
林晚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墙壁,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剧痛,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她看着几步之外昏迷不醒的阿蛮,看着散落一地、重新恢复死寂灰白的碎玉器,看着那扇被阿蛮狂暴一箭轰开、此刻正灌入冰冷夜风的扭曲铁门…刚才那如同噩梦般的一幕幕在脑海中疯狂闪回——尖锐刺穿灵魂的“非铃声”、门外黑暗中蠕动的巨大轮廓、阿蛮手臂上疯狂蔓延的黑色蚀纹、那苍老却充满力量的吟唱…
右手的灼痛如同退潮般缓缓消散,只留下阵阵麻木和深沉的疲惫。口袋里的螺旋石片也恢复了冰冷的沉寂。她下意识地握紧它,那触感带来一丝微弱的真实感。刚才石片爆发出的纯净寒光,是它救了自己?还是…那墙外的声音?
“里面的小友…可还安好?邪祟暂退,但此地不宜久留。开门吧。”
苍老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穿透薄薄的铁皮墙壁。
林晚的心脏猛地一缩!这声音…刚才那声“敕令”就是这个声音!他(她?)是谁?驱散了那恐怖铃声的存在?是敌是友?和之前电话里的合成音一样,是“司辰”的另一种手段?还是…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双腿却酸软得如同面条。她只能强撑着,嘶哑地对着墙壁方向回应:“谁…谁在外面?”
“一个路过的教书匠罢了。”墙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看不得邪物害人。开门吧,那位女娃娃情况不太好,需要尽快处理。”
林晚的目光立刻转向昏迷的阿蛮。阿蛮的左臂虽然恢复了原状,但作战服被撑裂,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大片大片深紫色的、如同蛛网般蔓延的淤痕,边缘处甚至能看到极其细微的、仿佛要渗入皮下的暗灰色纹路残留!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而急促,显然刚才的异变和被强行压制,对她造成了巨大的伤害。秦川?雨师提到过的秦川?阿蛮口中“披着学者外衣的魔鬼”?会是同一个人吗?
巨大的矛盾感和警惕瞬间攫住了林晚!如果外面是秦川,阿蛮醒来会如何?他真是来救人的,还是…另有所图?她想起了阿蛮那刻骨的恨意。
墙外的人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犹豫和沉默,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那女娃娃手臂上残留的‘蚀毒’,若不及时拔除压制,一旦再次被引动,神仙难救。至于老夫…秦川这个名字,确实惹了不少麻烦。但我若真想害你们,刚才袖手旁观即可,何须多此一举?”
他承认了!他就是秦川!
林晚的心沉了下去。阿蛮的警告犹在耳边,雨师也提到过他,但此刻…阿蛮命悬一线!外面那个恐怖的存在虽然暂时退去,但谁知道会不会卷土重来?留在这里,无异于等死!
她看了一眼昏迷的阿蛮,又看了一眼散落在地的碎玉器。瘸老七拼死送来的线索…不能丢!她一咬牙,用尽最后的力气,挣扎着爬过去,快速地将散落的玉器碎片捡回箱子,盖上绒布。箱子入手,那股熟悉的冰冷“饥饿”感再次传来,但似乎被什么压制着,显得微弱而迟钝。她将箱子紧紧抱在怀里。
然后,她踉跄着走到门口,费力地挪开那扇扭曲变形、勉强挂在门框上的沉重铁门。
门外,雨丝细密,夜色如墨。
一个身影静静地站在雨幕中。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深蓝色旧式中山装,外面罩着一件同样半旧的米黄色雨衣,雨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刚硬、布满深刻皱纹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身形并不高大,甚至有些佝偻,但站在那里,却给人一种渊渟岳峙般的沉稳感。他手中并未持伞,雨水顺着雨衣帽檐滴落,在他脚边汇成小小的水洼。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手中指上,戴着一枚样式古朴、颜色暗沉的黄铜戒指。戒指的戒面似乎是一块打磨光滑的深色石头,在昏暗的光线下,隐约能看到石头上雕刻着极其复杂、细密的纹路,但看不真切。
秦川的目光锐利如电,瞬间扫过林晚苍白带血的脸,扫过她怀中紧抱的箱子,最后落在屋内昏迷的阿蛮身上。当看到阿蛮左臂上那片深紫色的、带着诡异纹路残留的淤痕时,他那双隐藏在雨帽阴影下的眼睛,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有痛惜,有凝重,甚至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愧疚?
“蚀毒入体,己侵经络…”秦川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叹息,“这丫头…性子还是这么烈。”他迈步走进铁皮屋,步履沉稳,带着一种与外貌不符的矫健。他没有多看林晚,径首走到阿蛮身边蹲下,伸出带着黄铜戒指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拢,极其快速而精准地在阿蛮左臂几处大穴附近点按了几下。
他的动作看似简单,但林晚敏锐地感觉到,在他手指点按的瞬间,空气中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无形的涟漪荡开。阿蛮手臂上那深紫色的淤痕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那细微的暗灰色纹路仿佛受到了惊吓,向皮肉深处缩了缩。阿蛮痛苦紧锁的眉头似乎也舒展了一点点。
“把她扶起来,背上。跟我走。”秦川站起身,语气不容置疑,没有解释,没有寒暄,仿佛一切理所当然。他的目光扫过林晚怀中的箱子,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并未多说什么。
林晚看着秦川那不容置疑的态度,又看看阿蛮痛苦昏迷的样子,知道此刻没有更好的选择。她咬咬牙,费力地将阿蛮扶起。阿蛮的身体比她想象的要沉重得多,而且左臂滚烫得吓人。林晚艰难地将她背起,阿蛮的头无力地垂在她的肩窝,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脖颈上。
“拿着这个。”秦川将一枚用红绳系着的、约莫拇指大小、形状不规则的深褐色小木片递给林晚。木片入手温润,带着一种奇特的、类似陈年檀香和草药混合的沉稳气息,表面刻着极其繁复、细如发丝的纹路。“握紧,别丢了。能暂时掩盖你们身上的气息,尤其是她体内的‘蚀毒’和…你怀里的东西。”
林晚接过木片,握在掌心。一股温润平和的气息顺着手臂蔓延开来,奇迹般地驱散了一些疲惫和胸口的憋闷,甚至怀中玉器箱传来的冰冷“饥饿”感也被削弱了几分。她背上阿蛮,抱紧箱子,跟着秦川走出了这间如同噩梦牢笼的铁皮屋。
秦川没有走大路,也没有选择之前阿蛮带林晚穿行的后巷。他带着两人,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专挑城市中最偏僻、最肮脏、最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前行。废弃的铁道涵洞、堆满垃圾的河堤、甚至需要弯腰钻过的排污管道…他对这座城市的阴暗角落熟悉得令人心惊。
雨丝无声地飘落,淋湿了所有人的头发和衣服。林晚背着阿蛮,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秦川身后,每一步都异常艰难。阿蛮的身体越来越烫,隔着湿透的衣服都能感受到那股惊人的热度。偶尔,她会在昏迷中发出无意识的、痛苦的呻吟,左臂上那片深紫色的淤痕仿佛活物般微微起伏。
秦川走在前面,背影沉默而坚定。他很少回头,但林晚能感觉到,他始终在留意着身后的动静,尤其是阿蛮的状态。每当阿蛮痛苦加剧,他都会不动声色地放缓脚步,或者选择一个稍微避风的地方短暂停留片刻,看似休息,实则以极快的手法再次点按阿蛮手臂几处穴位,每一次点按,都伴随着空气中那微不可察的无形涟漪。林晚注意到,他每一次出手,手指上那枚黄铜戒指的暗沉戒面,似乎都会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光泽流转。
不知走了多久,穿过了多少常人难以想象的路径,城市的喧嚣被远远抛在身后。周围的建筑越来越稀疏,环境越来越荒凉。最终,他们在一处看起来像是废弃工厂外围的区域停下。眼前是一排低矮、破败的红砖平房,窗户大多被木板钉死,墙壁上布满了斑驳的苔藓和涂鸦。
秦川走到其中一扇看起来最不起眼、同样钉着木板的门前。他没有去撬木板,而是首接伸出手指,在门框上方一个被雨水侵蚀得几乎看不清原貌的砖缝里摸索了一下。
“咔哒…嘎吱…”
一阵轻微的机括转动声响起。那扇钉满木板的厚重铁门,竟然如同电影里的机关门一样,无声地向内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门内并非想象中的破败景象,而是一条向下延伸的、光线昏暗的混凝土阶梯。一股混合着消毒水、陈旧纸张、以及某种奇特草药和金属气息的味道,从门内扑面而来。
“进来。”秦川率先侧身而入。
林晚背着阿蛮,抱着箱子,深吸一口气,跟着踏入了门内。身后的铁门无声地滑回原位,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和黑暗。
阶梯不长,尽头是一扇看起来极其厚重的、没有任何标识的金属门。秦川走到门前,将戴着黄铜戒指的手指按在门侧一个不起眼的黑色感应区上。
嗡…
一声轻微的蜂鸣。厚重的金属门无声地向内开启。
门后的景象,让林晚瞬间屏住了呼吸!
眼前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间!挑高至少有六七米,面积堪比一个中型体育馆。空间的风格极其割裂,如同两个世界的强行拼接:
靠近入口的区域,冰冷、整洁、充满了强烈的未来科技感。银灰色的金属墙壁反射着冷白的LED灯光。巨大的、布满复杂电路和冷却管线的圆柱形设备如同沉默的巨兽般矗立着,发出低沉而稳定的嗡鸣。数面巨大的液晶屏幕上,瀑布般流淌着林晚完全无法理解的复杂数据和不断变换的三维几何图形——其中一些图形的轮廓,竟与她父母笔记残页上那个“抑制场”的几何图有着惊人的神似!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臭氧和冷却液的味道。穿着白色无菌服的工作人员在设备间穿梭,动作迅捷而沉默,如同精密的仪器。
然而,在这片冰冷科技区域的深处,光线陡然变得幽暗昏黄。那里,风格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巨大的、雕刻着狰狞兽首和繁复云雷纹的古老石柱支撑着穹顶。墙壁上悬挂着褪色的、描绘着神秘傩舞仪式的巨大幡旗。角落里堆放着蒙尘的青铜编钟、造型怪异的石雕兽像、成捆的泛黄竹简、还有一排排巨大的、散发着浓郁草药气息的黑色陶瓮。空气中弥漫着陈年香灰、草药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地下深处的土腥气。最显眼的,是空间深处一个略高的石台上,放置着一面几乎有一人高的巨大兽面青铜傩面具!面具的眼窝空洞深邃,獠牙狰狞,透着一股亘古的苍凉与威严。
冰与火!科技与巫傩!两个截然不同、本应水火不容的世界,在这个巨大的地下空间里,以一种诡异而震撼的方式共存着!
“这里…是哪里?”林晚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震惊。
“一个能暂时保住你们小命的地方。”秦川的声音依旧平静,他示意林晚将阿蛮放在旁边一张铺着白色无菌布的金属平台上。“把她放下。”
林晚依言小心地将阿蛮放下。立刻有两名穿着无菌服、戴着口罩的工作人员无声地推着各种闪烁着指示灯的仪器围了上来,开始熟练地为阿蛮连接生命体征监测设备。
“秦教授,伤者体温异常升高,41.8度!左臂局部组织呈现深度坏死前兆!检测到高活性未知能量场残留,与‘蚀源’样本频谱高度吻合!”一名工作人员看着仪器屏幕,声音带着一丝凝重。
秦川走到阿蛮身边,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和阿蛮手臂上那片狰狞的紫黑色淤痕。他伸出带着黄铜戒指的右手,悬停在阿蛮手臂上方约一寸处,缓缓移动。戒指上的暗沉石面,随着他的移动,开始散发出极其微弱、却稳定的暗金色光晕。他闭着眼,似乎在仔细感知着什么。
片刻,他收回手,暗金光晕消失。他的脸色更加沉重。“‘蚀毒’己入骨,正在侵蚀心脉。常规手段压制不住了。”他转向林晚,目光锐利如刀,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想救她,需要用到‘那个’。但风险极大,一旦失控,她可能立刻毙命,或者…彻底沦为‘蚀’的傀儡。做决定的是你。”
林晚的心瞬间沉到谷底!她看着平台上昏迷不醒、脸色痛苦扭曲的阿蛮。这个冷傲、强大、背负着血仇的女人,刚刚才救了自己的命!现在,决定她生死的权柄,却落在了自己手上?
“用…什么?”林晚的声音干涩。
秦川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转向了地下空间深处那片充满巫傩气息的区域,最终定格在那面巨大的、狰狞的兽面青铜傩面具上。
“傩仪。以毒攻毒。”秦川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古老的肃杀,“以‘蚀’力为引,借古傩神之威,强行拔毒镇魂。但她的身体,就是战场。”他看向林晚,眼神深邃,“还有你。你的‘手’,是唯一能引导‘蚀’力而不被瞬间反噬的媒介。我需要你作为‘引魂铃’。”
林晚如遭雷击!她?引导那恐怖的“蚀”力?进入阿蛮的身体作为战场?她想起触碰玉器碎片时那撕裂灵魂的痛苦和冰冷怨毒的意念!那只是残骸!而阿蛮体内,是活生生的、被激活的“蚀毒”!
“我…我不知道怎么做!”林晚的声音带着恐惧。
“握住这个。”秦川将刚才给林晚的那枚刻满繁复纹路的深褐色小木片拿回,又拿出一个只有指甲盖大小、通体漆黑、形状如同微型编钟的金属铃铛,用一根细细的红绳系好,递给林晚。“握紧木片,它能护住你心神。这个‘傩铃’,是你的‘法器’。当你‘听’到阿蛮体内‘蚀毒’的‘声音’,感到右手灼痛时,就摇动它!记住,铃声就是你的意志!是引导,也是束缚!绝不能停!更不能乱!”
秦川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和紧迫感:“没时间犹豫了!要么立刻开始,要么…看着她死!或者变成怪物!”
林晚看着阿蛮手臂上那如同活物般微微起伏的紫黑色淤痕,看着屏幕上不断飙升的心率和体温曲线,看着秦川那双充满了凝重和决绝的眼睛…
她没有选择。
她颤抖着伸出手,接过了那枚冰冷沉重的小小黑铃铛和温润的木片。右手握紧木片,左手捏着铃铛的红绳。一种沉甸甸的、关乎生死存亡的责任感,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我…该怎么做?”林晚的声音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秦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或是别的什么),他不再多言,猛地转身,对着那片巫傩区域沉声喝道:
“起傩坛!请‘吞邪’面!燃‘镇魂’香!布‘九宫锁煞’阵!”
随着他的命令,那片幽暗昏黄的区域瞬间活了过来!数名同样穿着深色麻布衣服、脸上涂着诡异油彩的傩师如同从阴影中浮现,动作迅捷而肃穆。巨大的兽面青铜傩面具被两人合力抬下石台,放置在阿蛮躺着的金属平台前方。几盏造型古朴的青铜油灯被点燃,跳动着幽蓝色的火焰。一种浓烈、辛辣、带着强烈镇静作用的奇特香气(镇魂香)迅速在空间中弥漫开来。几名傩师手持刻画着符文的木桩和染成暗红色的绳索,围绕着金属平台快速移动,在地上和空中布置出一个复杂的、充满几何美感和神秘力量的阵法轮廓——九宫锁煞阵!
整个地下空间的气氛瞬间变得肃杀而凝重!冰冷科技区的灯光似乎都黯淡了几分,只剩下傩坛区域跳动的幽蓝灯火和缭绕的香烟。
秦川走到阵眼位置,站在那巨大的兽面傩面具之后。他缓缓抬起双手,十指以一种极其古老而繁复的轨迹开始结印。他口中念念有词,声音低沉、悠远,带着奇异的韵律,每一个音节都仿佛敲击在空间的节点上。
随着他的吟唱和结印,那面巨大的兽面傩面具空洞的眼窝中,似乎有两点极其微弱的幽光缓缓亮起!一股古老、苍茫、带着无尽威严和吞噬气息的意念,如同沉睡的巨兽,缓缓苏醒!整个“九宫锁煞”阵的符文线条,开始流动起肉眼可见的、微弱的暗红色光芒!
秦川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利箭,射向站在阿蛮头部位置、脸色苍白的林晚。
“林晚!握住她的手!集中精神!去‘听’!去‘感受’她体内的‘毒’!当你‘听’到那‘声音’,感到你的右手灼痛时——摇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