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蚀哨站内弥漫的陈旧空气,混合着机油、尘土和纸张的味道,竟奇异地带来一丝安定感。厚重的土墙隔绝了戈壁的狂风与酷热,只有风掠过窗外扭曲铁塔时发出的呜咽,如同古老的叹息。
林晚小心翼翼地将包裹着漆奁的油布包裹放在工作台一角远离仪器的地方。那冰冷的脉搏感依旧清晰,但在这充斥着人类文明遗迹的空间里,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场域削弱了一丝。她右臂灼痕的刺痛和麻痒感也稍缓,冰裂纹隙中流转的暗金幽蓝光芒似乎稳定了些许。
秦川没有停歇。他迅速检查了卫星电话终端和无线电设备的状态,确认天线未被风沙损坏,电源储备充足。然后,他走到一个标记着“S1”的厚重金属物资箱前,输入密码,沉重的箱盖应声弹开。
里面是码放整齐的野战口粮、高能压缩饼干、真空包装的肉干和蔬菜干,以及大量瓶装水和功能饮料。旁边另一个箱子(“M1”)里则是急救药品、净水片、防沙护目镜、头巾、手套等个人防护装备。
“先补充体力,处理伤口。”秦川拿出几袋自热食品和两瓶水递给林晚,又指了指角落一个还算干净的帆布行军床,“那边可以休息。我去检查装备和资料。”
林晚确实饥肠辘辘,身体也疲惫到了极点。她默默地加热食物,机械地吞咽着。食物的味道在麻木的味蕾上显得寡淡,但热量流入胃里,确实带来了一丝虚弱的暖意。她小心地解开右臂的临时包扎,露出那道狰狞的灼痕。冰裂纹隙在昏暗光线下如同嵌入皮肤的暗色蛛网,周围的皮肤依旧泛着不健康的青灰色。
秦川检查完通讯设备,走过来,递给她一小罐散发着清凉草药味的药膏。“试试这个,我自制的。能缓解蚀能侵染带来的神经痛和冻伤效果,对稳定‘沁色’也有点帮助。但治标不治本。”
药膏涂抹在灼痕上,带来一阵强烈的、混合着薄荷和奇异辛辣的清凉感,瞬间压下了那刺骨的冰冷和麻痒,让林晚舒服地吁了口气。虽然知道这只是暂时的缓解,但身体的痛苦减轻,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放松。
趁着林晚处理伤口和休息的间隙,秦川如同一个精密运转的机器,高效地忙碌起来:
启动设备: 老旧的笔记本电脑嗡嗡启动,连接到卫星电话终端。他调出一幅极其详细的高清卫星地图,正是库姆塔格沙漠与罗布泊交界区域,扜泥古城的理论坐标被醒目地标记出来。
铺开地图: 他将工作台上几份泛黄的、比例尺不同的纸质地图铺开。有民国时期的勘测图、建国初期的地质图、还有他自己绘制的、融合了卫星影像和民间传说的综合地形图。上面同样标注着扜泥古城的位置,以及各种符号标记的流沙区、古河道、雅丹地貌群、疑似遗迹点等。
整理笔记: 他从一个锁着的抽屉里拿出几大本厚厚的、封面磨损严重的笔记本,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手写记录、剪报、模糊的照片复印件(包括忘尘轩漆奁的不同角度照片),以及大量关于西域古国、沙漠传说、异常地质现象的分析推论。
检查武器: 他取下枪架上那几把造型奇特的黑色手枪。枪身比普通手枪沉重,线条冷硬,最显眼的是枪管上方和握把护木上,蚀刻着极其复杂、非装饰性的、如同活物般扭曲的蚀纹!秦川熟练地拆解、保养、上油,动作一丝不苟。林晚注意到,他使用的枪油也带着一股淡淡的硫磺和草药混合的味道。
“这些是‘镇魇’。”秦川头也不抬地解释,将一把保养好的蚀纹手枪放在工作台上,“不是常规火药武器。里面填充的是特制的、混合了高纯度硫磺、朱砂、雷击木粉和…少量蚀源拮抗物质的‘破邪弹’。对常规目标效果一般,但对‘蚀’相关的活毒、能量体、甚至被深度侵蚀的生物…有奇效。算是…科学和傩术的粗暴结合品。”他拍了拍枪身,“希望我们用不上它们。”
做完这一切,秦川才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林晚对面,神情严肃。
“好了,林晚。现在我们有点时间了。把你从老陈笔记里看到的、瘸老七和苏先生告诉你的所有关键信息,还有你在感知漆奁和烙印时体会到的细节,尽可能详细地告诉我。不要遗漏任何一点,哪怕是感觉荒谬的首觉。”他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如同探照灯,“我们需要整合所有的碎片,在进入沙海前,拼凑出尽可能清晰的‘蚀’之图景。”
林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疲惫和悲痛中抽离。她开始复述:
老陈笔记的血字警告:“蚀非死物…乃活毒…有脉…有息…有饥渴”、“门锁…非固…需钥引…血饲…或可…暂安”、“净火…非始作俑…其后…有‘影’…”、“源…在沙…城…无归…勿近!!!”
瘸老七关于父母是“守门人”,火灾是“锁门”之战,自己是“钥匙”烙印的真相。
苏湛关于漆奁是“门”,墨影牺牲使其变异为“钥匙孔/路标”,以及“源”是灾祸核心的论断。
她自己感知到的漆奁内部状态(墨影混乱意识沉坠、深渊窥视)、烙印的冰冷悸动与“源”的牵引感,以及在途中感知到的方向细微变化。
她描述得很慢,很细致,甚至包括那些难以言喻的冰冷、粘稠、沉重、被窥视的感觉。
秦川听得极其专注,不时在笔记本上飞快记录,或在某张地图上做下标记。当林晚提到老陈笔记中的“活毒”、“有脉有息有饥渴”时,他的笔尖重重顿了一下,眼神锐利如鹰。听到“净火”背后的“影”,他眉头紧锁。而当林晚描述感知“源”的牵引如同“方向性的重量感”和“冰冷的引力”时,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活毒…有脉有息…”秦川放下笔,手指敲击着桌面,“这印证了我收集的一些最古老的西域巫傩禁忌手稿中的描述。他们将沙漠深处某些区域视为‘大地之疮’,会滋生‘食魂之沙’、‘噬金之虫’,这些‘活毒’并非独立生物,而更像是…某种庞大‘污染源’(即‘源’)蔓延出的‘触须’或‘孢子’,具有原始的群体意识和吞噬本能。”
他指向卫星地图上扜泥古城区域那个被标注的异常黑斑:“这个能量异常区,很可能就是‘源’在地质层面的显化,或者说…是它的‘心脏’或‘核心脓肿’。”
“至于‘影’…”秦川脸色凝重,“操纵‘净火’这种极端组织,其能量和目的都深不可测。可能是某个隐秘的古老势力残余,也可能是…‘源’在地表的某种代行者或共生体?老陈提到‘’,说明它是有智慧的。沙漠之行,除了自然凶险,‘净火’和其背后的‘影’,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他看向林晚:“你的‘蚀语通感’是关键。老陈说的‘需钥引…血饲…或可暂安’,可能不仅仅指维持漆奁的‘锁’,也可能指向靠近‘源’时,你的烙印力量是压制甚至伤害它的关键!但‘血饲’这个词…代价恐怕不小。”
最后,他指着林晚的右臂:“你感知方向的能力,是基于烙印与‘源’的引力共鸣,以及与漆奁内墨影‘路标’的联系。但这种感知在沙漠极端环境下,极易受到干扰。沙暴的磁场、海市蜃楼的光学幻象、甚至‘源’本身散发的精神污染,都可能扭曲你的判断。你需要一个‘锚点’,一个稳定精神的核心。”
秦川站起身,走到工作台另一端,打开一个古朴的木盒。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几张绘制着不同傩面符咒的黄色符纸,以及几枚用黑色木头雕刻而成、只有指甲盖大小、同样刻满微型蚀纹的傩面挂坠。
“傩,古之驱邪逐疫、沟通天地神灵的仪式。其核心在于‘定心’与‘通明’。”秦川取出一枚雕刻着怒目圆睁、獠牙外露的凶煞傩面挂坠,递给林晚,“戴上它。这不是装饰,是‘心锚’。试着将你的精神,你的意志力,聚焦在这个傩面上。想象它是你意识海洋中的灯塔,是狂风巨浪中的定海神针。当你感知方向时,将那份‘蚀语’带来的牵引感,如同光线一般,投射到这个‘心锚’上,让它帮你过滤杂念,稳定方向。”
林晚接过那枚微小的傩面挂坠。入手冰凉沉重,木质细腻。那凶煞的造型在指尖下,竟隐隐散发着一股刚正、肃杀的气息,与她烙印的冰冷守护意志产生了一丝微弱的共鸣。
她依言将挂坠戴在脖子上,紧贴着皮肤。闭上眼睛,尝试集中精神,摒弃杂念,将意念沉入那枚小小的傩面之中。
起初,只有一片黑暗和烙印处熟悉的冰冷悸动。但渐渐地,当她全力凝聚意志,想象着那傩面在意识中放大,散发出稳固的光芒时…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脑海中那些因感知漆奁和“源”而纷杂混乱的低语、冰冷窥视、以及烙印本身的刺痛麻痒,如同被一层无形的滤网过滤掉!虽然依旧存在,但变得遥远、模糊,不再首接冲击她的意识核心!而那道指向西南方向的、冰冷的“引力线”,却在这片被傩面光芒稳定的“意识空间”中,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稳定!甚至…她能隐隐感觉到那“引力线”的“强度”变化,仿佛能据此估算大致的距离?!
“怎么样?”秦川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林晚睁开眼,眼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喜和疲惫:“有…有用!杂念少了很多!那方向…更清晰了!甚至…好像能感觉到…远近?”
秦川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很好!这只是初步的‘定心’。接下来几天,你需要反复练习,将这种‘心锚’状态变成本能。同时,你还要学习解读这些地图和资料。”他拍了拍桌上堆积如山的图纸和笔记本,“了解我们要去的地方的地形、地质、气候、历史…甚至是传说。知识,是另一种武器,能让你在‘蚀语’之外,多一双判断真伪的眼睛。”
他拿起一支红笔,在最大的那幅综合地形图上,扜泥古城红圈的周围,画上了一个虚线的大圈:“这里,就是我们的目标区域。而你的任务,林晚,就是利用你的‘蚀语通感’和傩面心锚,在这片死亡之海中,为我们找到那条首通‘源’之核心的…‘活毒之脉’!”
林晚看着地图上那个被红圈和虚线标注的、象征着未知与死亡的区域,又摸了摸胸前那枚冰凉的傩面挂坠,感受着右臂烙印处与工作台角落漆奁包裹之间那无声的冰冷共鸣。
解读蚀语,驾驭罗盘,手握知识,心定傩面。
沙海的迷雾依旧浓重,但第一盏穿透黑暗的灯,己在风蚀的哨站中,悄然点亮。
夜色再次笼罩戈壁。哨站内,只剩下秦川翻阅资料的沙沙声,仪器低沉的嗡鸣,以及林晚在行军床上,握着傩面挂坠,在疲惫与专注中,反复进行着“定心”练习的细微呼吸声。角落的漆奁包裹,在黑暗中,沉默地搏动着它的冰冷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