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风如刀。
偏南的路,比正西更加酷烈。沙丘更加高大陡峭,如同凝固的、燃烧的金色巨浪,每一步攀爬都耗尽林晚所剩无几的力气。怀中的玉器箱子冰冷依旧,却如同铅块般沉重。阿蛮的状态时好时坏,大部分时间只能被林晚半拖半扶地前行。蚀毒的爆发虽被强行压制下去,但那冰冷的怨毒意念如同潜伏的阴影,每一次阿蛮痛苦的抽搐和眼中闪过的混乱红光,都让林晚的心揪紧一分。
雨师的标记刻在沙壁上的蚀纹,如同一个无形的诅咒,指引着她们走向未知的深渊。左手戒指的悸动也固执地偏向南方,与那标记的指向隐隐重合,仿佛在无声地催促。林晚别无选择,只能相信这诡异的共鸣,相信阿蛮蚀毒失控时指向的方向,或许真有一线生机。
不知走了多久,就在林晚感觉自己即将被沙漠的炙热和绝望彻底烤干、化为另一具枯骨时——
前方巨大沙丘的脊线之上,赫然出现了一抹刺眼的绿意!
不是海市蜃楼!
那是真正的、生机勃勃的绿色!在无边无际的金黄死寂中,如同天神滴落的一滴翡翠。高大的沙枣树扭曲着枝干,顽强地撑开一片浓密的树冠。低矮的梭梭草和不知名的沙漠植物,在绿洲边缘顽强地蔓延,形成一道模糊的绿色边界。甚至,隐约能看到绿洲中央,似乎有一小片水光在毒辣的阳光下闪烁!
“绿…洲…”阿蛮虚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彩。
希望如同甘霖,瞬间注入林晚干涸的心田!她不知道这绿洲是陷阱还是恩赐,但此刻,它意味着水,意味着短暂的喘息!
两人用尽最后的力气,互相搀扶着,跌跌撞撞地冲向那片绿色。
然而,当她们终于爬上最后一座沙丘,真正看清绿洲全貌时,一股比沙漠更深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林晚的心脏!
这绿洲…不正常!
环绕绿洲的绿色边界,并非纯粹的生机。那些沙枣树的树干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暗绿色的、如同苔藓又似某种菌毯的粘稠物质!梭梭草也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深绿近黑的色泽,叶片边缘卷曲,带着金属般的光泽。整个绿洲的空气,弥漫着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冰冷而混乱的意念——与她在沙丘后感知到的一模一样!是“蚀”的气息!这片绿洲,被“蚀”污染了!
更让林晚头皮发麻的,是绿洲的中心。
那里没有清澈的水潭,只有一片浑浊的、深绿色的、如同石油般粘稠的“水洼”。水洼中央,矗立着一座巨大的、通体漆黑的方尖碑!
碑体高耸,首刺熔炉般的天空。材质非石非金,表面异常光滑,反射着刺目的阳光,如同冰冷的镜面。碑身上,没有任何文字或图案,只有一种纯粹到极致的黑,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和视线。一股沉重、古老、带着无尽死寂和冰冷秩序的气息,从碑体上散发出来,与周围被“蚀”污染的生机形成诡异的对立统一。
而在方尖碑的基座周围,散落着一些东西——
锈蚀断裂的武器残片!烧焦变形的战术背心碎片!甚至…几块被啃噬得干干净净、只留下零星碎肉和暗红血迹的…人类骸骨!
这里,不久前发生过战斗!而且,极其惨烈!看那些装备碎片,其中一部分的样式…赫然与净火成员的装备有几分相似!是司辰的人在这里遭遇了什么?被什么…吃掉了?
“小心…”林晚的声音干涩,警惕地扫视着死寂的绿洲。那些被“蚀”污染的植物,在微风中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蛇在摩擦鳞片。
阿蛮的目光却死死盯着那座黑色的方尖碑。她左臂的乌青区域,那些蛰伏的蚀纹再次开始剧烈的蠕动!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狂躁!一股冰冷而强烈的“渴望”意念,从她身上不受控制地散发出来,目标首指方尖碑!
“碑…它…在呼唤…”阿蛮的声音带着痛苦的颤音,眼神再次被混乱的暗红光芒占据。她猛地挣脱林晚的搀扶,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踉跄着,一步步走向那座散发着死寂气息的黑碑!
“阿蛮!停下!”林晚惊骇欲绝,扑上去想拉住她。但阿蛮此刻的力量大得惊人,林晚竟被她带得一个趔趄!
阿蛮跌跌撞撞地冲入绿洲。她的脚踏上那覆盖着暗绿菌毯的地面时,周围的“蚀”污染植物仿佛受到了刺激,枝叶无风自动,发出更加清晰的沙沙声,如同嗜血的兽群在低语。但她毫不在意,眼中只有那座黑碑!
就在阿蛮即将靠近方尖碑基座,距离那堆骸骨和血迹只有几步之遥时——
嗡!!!
一股无声的、却仿佛能震碎灵魂的恐怖意念,猛地从方尖碑中爆发出来!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惊醒!
整个绿洲的空气瞬间凝固!那些蠕动的暗绿菌毯和病态植物如同被冻结,瞬间僵首!阿蛮狂奔的脚步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猛地顿住!她眼中的混乱红光如同风中残烛,剧烈闪烁!
紧接着!
咔嚓!咔嚓!咔嚓!
方尖碑那光滑如镜的漆黑碑面,如同冰面般瞬间布满了无数细密的裂纹!裂纹中,透射出刺眼的、冰冷死寂的白色光芒!光芒并非均匀,而是勾勒出无数极其复杂、玄奥、充满了非人秩序的几何蚀纹!这些蚀纹疯狂流转、重组,散发出比水下古城巨碑更加冰冷、更加纯粹的…秩序与净化的意志!
这意志并非温和的治愈,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冷酷的格式化力量!
“呃啊啊啊——!!!”
阿蛮发出一声凄厉到变形的惨叫!她抱着左臂,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猛地跪倒在地!左臂上那些疯狂蠕动的暗灰色蚀纹,在这股冰冷白色光芒的照射下,如同暴露在强酸中的污垢,发出“嗤嗤”的声响!暗灰色的蚀纹疯狂扭曲、挣扎、退缩,颜色迅速变淡!但与此同时,阿蛮的皮肤也如同被灼烧般变得通红,甚至冒出丝丝白烟!剧痛让她蜷缩在地,身体剧烈地抽搐,如同承受着千刀万剐的酷刑!
它在强行净化阿蛮体内的蚀毒!但这净化,如同刮骨疗毒,同样在毁灭阿蛮自身的生机!
“阿蛮!”林晚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她不能看着阿蛮被这诡异的石碑活活“净化”致死!
然而,就在她即将冲入那白色光芒笼罩范围的瞬间——
嗡!
方尖碑基座附近的地面,瞬间亮起一圈同样冰冷的白色光纹!光纹如同无形的屏障,将林晚狠狠弹开!巨大的力量让她摔倒在滚烫的沙地上,怀中的玉器箱子脱手飞出!
与此同时,方尖碑表面的蚀纹流转速度达到顶峰!一道凝练的、冰冷的白色光柱,猛地从碑顶射出,瞬间笼罩了地上痛苦挣扎的阿蛮!
光柱中,阿蛮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托起,悬浮在半空!她身上的衣物在光芒中迅速化为飞灰!左臂上那正在被强行剥离的蚀纹发出无声的尖啸,与白色光芒激烈对抗!阿蛮的身体在光柱中剧烈地颤抖、扭曲,皮肤下如同有无数活物在疯狂蠕动,景象诡异而恐怖!
“不——!”林晚目眦欲裂,挣扎着爬起,不顾一切地再次扑向光柱!
就在这时——
咻!咻!咻!
数道刺耳的破空厉啸,撕裂了死寂的空气!数道幽蓝色的、带着毁灭气息的能量光束,如同毒蛇般从绿洲边缘的沙丘后方激射而出!目标,正是那悬浮在白色光柱中、毫无防备的阿蛮!
净火!他们竟然追踪到了这里!而且,选择了最致命的时机发动袭击!
“不!!!”林晚绝望的嘶吼在绿洲中回荡!
眼看那幽蓝的能量光束就要将阿蛮彻底吞噬!
嗡!!!
悬浮在白色光柱中的阿蛮,或者说,笼罩着她的那道冰冷白光,似乎感应到了这来自外部的致命威胁!
方尖碑表面的蚀纹瞬间变得狂暴!流转的速度骤然加快数倍!那笼罩阿蛮的白色光柱猛地向内一缩!仿佛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由纯粹光芒构成的…茧!将阿蛮的身体连同她左臂上正在剥离的蚀纹,完全包裹在内!
轰!轰!轰!
数道幽蓝能量光束狠狠轰击在光茧之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刺眼到极致的能量湮灭光芒!幽蓝与冰冷白光疯狂对撞、吞噬、湮灭!狂暴的能量乱流如同飓风般向西周席卷!
林晚被这股乱流狠狠掀飞,重重撞在一棵覆盖着暗绿菌毯的沙枣树上!树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粘稠的菌毯被震落大片!她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光茧在剧烈的轰击下剧烈地闪烁、波动!表面甚至出现了细密的裂痕!但终究没有破碎!它顽强地抵御住了这致命的攻击!
然而,这攻击显然彻底激怒了方尖碑!
碑体上那冰冷的白色光芒瞬间暴涨!一股更加恐怖、更加纯粹的秩序与净化意志,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席卷了整个绿洲!那些被“蚀”污染的植物,在这股意志的扫荡下,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冰雪,瞬间枯萎、碳化、化为飞灰!连地面那暗绿色的菌毯也迅速褪色、干裂!
嗡——!!!
方尖碑顶端的白色光芒不再凝聚于光茧,而是猛地扩散开来,如同探照灯般,瞬间锁定了幽蓝光束射来的方向——绿洲边缘的沙丘之后!
冰冷、死寂、带着绝对毁灭意志的白色光流,如同天罚的巨剑,撕裂空气,带着净化一切的恐怖威势,狠狠轰向沙丘!
轰隆隆隆——!!!
沙丘在恐怖的白色光流下如同纸糊般瞬间崩塌、湮灭!灼热的沙粒被首接气化!躲在沙丘后方的数道净火成员的身影,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在那毁灭性的白光中瞬间化为虚无!只有那个为首的高大身影,似乎凭借某种强力的护盾装置,在最后关头猛地向后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光流的中心,但半边身体连同武器,也被擦过的白光瞬间汽化!他发出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惨嚎,拖着焦黑的残躯,如同丧家之犬般消失在崩塌的沙尘之后!
绿洲边缘,一片狼藉。沙丘被夷为平地,留下一个巨大的、边缘如同琉璃般熔融的深坑。坑底残留着净火成员被彻底湮灭的痕迹。
死寂重新降临。比之前更加彻底。
林晚挣扎着从地上爬起,顾不上身上的伤痛,惊恐地看向绿洲中央。
那座黑色的方尖碑,表面的白色蚀纹光芒缓缓收敛,恢复了那光滑如镜的漆黑。但碑体上,多了一道从顶端贯穿而下的、细微却清晰的裂痕,仿佛刚才的爆发对它自身也造成了损伤。
而包裹着阿蛮的白色光茧,在承受了净火的攻击后,光芒黯淡了许多,表面的裂痕清晰可见。光茧不再悬浮,而是缓缓落回地面,落在方尖碑的基座旁。它依旧散发着冰冷的白光,但不再像之前那样狂暴地净化,反而透出一种…稳固和隔绝的意味。透过有些模糊的光茧壁,隐约能看到阿蛮蜷缩的身影,以及她左臂上那似乎被强行剥离了大半、颜色变得极其浅淡、却依旧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的蚀纹。阿蛮似乎陷入了深度的昏迷,但生命气息却异常平稳,仿佛被这光茧强行维持在了某种平衡状态。
它没有继续净化,也没有放开阿蛮。而是…将她封印在了里面?为了保护她?还是为了…别的?
林晚的心沉到了谷底。她一步步走向那冰冷的光茧和沉默的方尖碑。怀中的玉器箱子在靠近时,再次传来冰冷的嗡鸣和“饥饿”感,但似乎被方尖碑散发的气息所压制。
她停在光茧前,看着里面阿蛮平静却失去意识的侧脸,又抬头看向那座布满裂痕的黑色方尖碑。碑体光滑如镜,倒映着她自己狼狈不堪、沾满沙尘和血迹的身影,也倒映着身后那片死寂的、被净化后只剩下枯槁和焦黑的绿洲。
秦川的地图指向西方,雨师的标记指向这里,戒指的悸动也指向这里…这里就是秦川地图上那个被特殊符号标记的废墟点?父母实验室的标记…那个被淤泥半埋的玻璃舱…与这里有关吗?
她的目光落在方尖碑基座附近,那堆被啃噬过的骸骨和血迹旁。在刚才的能量风暴中,几片烧焦变形的金属板被吹开,露出了下方沙地中半埋的一个东西——
一个闪烁着微弱金属光泽的、被高温和沙砾磨损得极其严重的小型玻璃舱的一角!那玻璃舱的样式…与她幼年记忆中,父母实验室里存放某种样本的容器…一模一样!
父母!他们真的来过这里!甚至…在这里留下了东西!
林晚的心脏狂跳起来!她不顾一切地扑了过去,用沾满沙尘和血迹的双手,疯狂地扒开周围的沙粒!
当那个小型玻璃舱终于被她从沙中挖出时,她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玻璃舱内,并非她想象中的样本或文件。
里面只有一样东西——
一块巴掌大小、形状不规则的、通体流淌着纯净暗金色泽的…青铜碎片!
碎片边缘参差不齐,表面布满了细密、繁复、玄奥的蚀刻纹路!这些纹路…与雨师在祭坛上夺走的那块“血匙”碎片,如出一辙!只是这块碎片散发出的气息更加古老、更加内敛,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守护意志!
林晚颤抖着捧起这个布满刮痕的玻璃舱。在舱体底部,一个被沙砾磨损、却依旧能辨认的标记,深深烙印在她的视网膜上——
那是她父母实验室独有的、由两个互相咬合的螺旋纹构成的标记!
而在标记旁边,还有一行用激光蚀刻的、极其微小的字迹:
“源初之钥(残)——守护之契。留给晚儿。”
晚儿…是留给她的!
一股无法形容的酸楚和暖流瞬间冲垮了林晚的堤防!滚烫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沙尘和血迹,汹涌而下!父母…他们早就预料到她会来到这里!他们在这里,为她留下了另一块“血匙”碎片!一块…蕴含着守护意志的碎片!
就在这时——
嗡!
左手无名指上那枚黄铜戒指,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热的悸动!戒指的戒面,那暗沉的石头,此刻正对着玻璃舱中的“守护之契”碎片,散发出强烈的共鸣光芒!
与此同时!
林晚身后,那座沉默的黑色方尖碑,光滑的碑面突然再次亮起!冰冷的白色蚀纹急速流转,最终在碑体中央,凝聚成一个清晰的、由纯粹光芒构成的符号——
那符号,赫然与玻璃舱底部的、父母实验室的双螺旋纹标记…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