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乐门的旋转门被侍应生推开时,沈砚秋闻到了混合着香水与硝烟的气息。
后台镜子前,她正对着胭脂盒调整唇色,镜中柳如烟的影子忽然贴过来——那支珍珠簪子在暖黄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是两人约定的“目标出现”信号。
“今晚的慈善晚宴,说是为了救济战灾儿童,”柳如烟指尖掠过沈砚秋耳畔的珍珠坠子,声音像融化的糖,“可我在衣帽间听见,山田由纪的和服下摆沾着滇南的野姜花香。”
沈砚秋的手指顿了顿。
三个月前漠河一战后,佐藤雄一的邪术虽被暂时遏制,可灵脉残片上的裂痕仍像道疤横在她心口。
山田由纪作为佐藤最器重的心理战专家,突然出现在上海,绝不是为了什么慈善。
“我唱《夜来香》时,第三段转调后会停半拍。”她将月琴往怀里拢了拢,琴弦贴着肋骨,“到时候你去二楼贵宾室,找那个总摸左腕手表的胖子——他是汪伪物资处的,密码本藏在鞋底。”
柳如烟的眼尾微微上挑,这是“明白”的暗号。
两人刚错开身,外头便传来报幕声:“有请百乐门金嗓,沈砚秋小姐——”
聚光灯亮起的刹那,沈砚秋的灵气感知如涟漪般荡开。
她看见:前排日军大佐的情绪是浑浊的暗红,像浸了血的棉絮;穿西装的商人挂着虚假的笑,情绪是浮在表面的金,底下压着青黑的焦虑;角落里戴圆框眼镜的男人——是小野浩一,那个专攻催眠术的心理战专家,他的情绪最特别,像团缠在一起的银线,正不断往观众席某个方向延伸。
目标是李慕白。
那个旧上海名角此刻坐在第三排,原本灵动的眼瞳像蒙了层雾。
他的情绪本该是戏子惯有的八面玲珑,可现在却成了被银线牵着走的傀儡——小野在对他进行精神诱导,就像牵线木偶。
沈砚秋的指甲掐进掌心。
三个月前父亲怀表上的铜绿还在她记忆里泛着冷光,此刻却被另一种灼烧感覆盖:不能让李慕白成为第二个中村真子。
“那南风吹来清凉,那夜莺啼声细唱——”
她的嗓音像浸了蜜的丝绸,在《夜来香》的旋律里流转。
台下的掌声渐起,连二楼包厢的水晶吊灯都跟着轻晃。
到了第三段副歌,钢琴师的和弦刚起,沈砚秋突然收了声。
寂静像块石头砸进沸水。
前排日军大佐的雪茄“啪”地掉在地上,穿旗袍的太太们攥紧了手帕,连台上的留声机都发出刺啦杂音。
小野浩一的肩膀猛地一抖。
他的银线情绪网出现了裂痕——催眠需要持续的精神暗示,突然的停顿打断了节奏。
沈砚秋用余光扫向观众席左侧。
林月瑶戴着苗银头冠,正抱着药箱往李慕白方向挪。
那三个小徒弟被她留在了后台,但此刻她耳后别着的那支青竹簪子,分明沾着蛊虫特有的草叶香。
“小姐?”钢琴师小声提醒。
沈砚秋垂眸笑了笑,重新启唇时,声调里多了丝娇憨的慌乱:“对不住,方才见台下有位先生像极了故人……”她的目光掠过李慕白,“让我们重新来——”
这一次,她的灵气感知更敏锐了。
林月瑶己绕到李慕白身后,指尖在他耳后轻轻一点——那是苗家“醒神蛊”的手法,用活蛊的触须刺激百会穴。
李慕白的喉结动了动,眼瞳里的雾气开始消散。
灯光师大概是被方才的停顿惊到了,此刻正手忙脚乱地调整灯牌。
暖黄的光与冷白的光交替扫过全场,沈砚秋借着光影变化抬头。
二楼最东侧的包厢里,两道人影在纱帘后晃动。
左边那个耳坠是银制的樱花,随着说话声急促晃动——是山田由纪。
右边的身影更瘦些,脖颈处有道淡红的疤痕,像被烟头烫的——中村真子,三个月前被捕时她还在喊“大日本帝国万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山田的情绪是淬了毒的黑,每根黑丝都缠着“倒计时”的焦躁;中村的情绪更扭曲,红与灰绞成乱麻,最底下竟藏着一丝……恐惧?
沈砚秋的心跳快了半拍。
她摸到月琴背面的暗扣——那是柳如烟今早塞进来的微型窃听器。
得把消息传出去,得让顾长风知道,他们的计划比预想中更快。
“我唱完最后一段,”她在心里默数着节拍,“用‘蔷薇’代替‘玫瑰’,‘雨夜’拖长两拍,顾长风在门外的收音机应该能收到。”
“晚风吹得我和我的心,都醉了——”
她的声音突然拔高,像一只振翅的凤凰。
最后一个尾音在空气中震颤时,她快速念出:“蔷薇谢在雨夜,三日后,灵脉。”
台下掌声如雷。
沈砚秋放下月琴时,手心全是汗。
她看见柳如烟从二楼下来,珍珠簪子闪了闪——密码本到手了。
林月瑶抱着药箱往后台走,冲她比了个“成”的手势。
李慕白站在观众席边缘,正用戏腔和日军大佐虚与委蛇,眼底己恢复清明。
可二楼包厢的纱帘突然被风吹开一角。
山田由纪转头看向舞台,她的眼眶泛着青黑,嘴角咧到耳根,像具被抽走灵魂的傀儡。
中村真子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两人同时望向门口。
沈砚秋的灵气感知突然刺痛。
她听见外头传来汽车急刹的声音,接着是金属碰撞的脆响——是顾长风的突击队?
可按照计划,他们该等她传完信再行动……
“砰——”
一声闷响从百乐门后门传来。
沈砚秋的月琴“当啷”掉在地上。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夹杂着日语的嘶吼。
二楼包厢里,山田由纪摸向腰间的枪套;观众席中,小野浩一的银线情绪网重新收拢;而在百乐门的阴影里,那个三个月前消失的黑影,正贴着墙根,望着混乱的人群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