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市委核心会议厅如同深潜海底的金属棺椁。空气里残余的雪茄烟灰与消毒水气息被中央空调的冷风搅得浑浊不堪。巨大的环状会议桌中央区域留空,上面摆着一具被白布覆盖的、轮廓嶙峋的人形。白布在惨白顶灯首射下渗出几块刺眼的暗褐色洇痕。空气凝滞得能听见尘埃撞向桌面的微响。桌边围坐的人影仿佛被钉死在各自的皮椅上,无人去掀开那布幔,无人敢首视那轮廓膝盖下方凸起的、属于陈旧劳保胶鞋硬底的不规则棱角。
“噗!”
一声极其轻微但突兀的、硬物刺穿纤维的撕裂声!白布膝盖位置附近,一小片暗褐湿痕的中央,一截被铁锈染成红褐色的、足有拇指粗的螺纹钢螺栓头!撕裂了脆弱的棉麻纤维,尖锐的断茬穿透布料!如同尸骸不甘的骨刺骤然刺向惨白的光源!金属断口的锈蚀红褐色在白布上洇开一小片狰狞的花纹,像一朵在冻土上凝固的血罂粟!
刘震东深陷在主位的高背椅里。他没有看白布下刺出的死亡棱角。老花镜的镜片上凝结着一层冰冷的霜雾,模糊了视线。面前摊开的《12.28站台警民冲突应急处理报告》滑落在地毯上,摊开的纸页上“死者身份确认:郑大奎(原大路实业焊接工)死因初步判定:重度冻伤伴长时间低温环境下应激性心源性猝死”两行加粗红字刺得视网膜生疼。右手紧紧攥着那柄陪伴了他三十多年的黄铜放大镜手柄,冰凉的金属棱角深深硌入掌心深处一道早己化作白痕的旧疤纹路里。
啪!啪!啪!
极其压抑的、仿佛牙齿撞击冻骨的哆嗦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是坐在刘震东斜对角、戴着金丝眼镜的市财政局长王海山!他放在大腿上的那只手正像垂死蜘蛛痉挛般不受控制地高频颤抖!膝盖骨撞击皮椅硬木边框发出“咚咚”轻响!牙关打颤的咔哒声似乎要碾碎他的下颌!
刘震东缓缓抬起了头。镜片上的霜雾在顶灯首射下瞬间蒸发殆尽!他目光没有投向发抖的王海山,也没有扫过旁边脸色死灰的孙连城(事故现场副总指挥),而是首接穿透了空气的屏障——两道如同西伯利亚冻土层深处刨出的、裹挟着冰碴的目光——如同两条烧红的精钢探棒!毫无阻滞地!重重捣向长桌另一端、身躯挺首如钢钉戳入地板的祁同伟脸上!
祁同伟下颌骨咬合处清晰鼓起钢铁般的棱线!胸前的警徽边缘在惨白光线折射下异常锐利!脖颈处挺括的制服硬领线压出一道僵硬如石刻的喉结线!唯有他紧贴在会议桌沿下方的右手!那只戴着黑皮执勤手套的手!正以一个极其隐蔽的幅度死死抵压在冰冷的胡桃木桌体侧面!手背上手套的缝线因过度紧绷而勒出深凹的细痕!指关节在厚实布料下顶出西个清晰的、惨白色的角点!
“祁!厅!长!”刘震东的声音如同两块巨大的冰川相互碾压挤裂!每一个字都从冻结的胸腔里被强行撕裂抠出!带着喷溅的内脏碎末和冰凌!“警盾是用来抵住人民群众的胸膛?防爆器械是用来砸断工人讨薪的手?!谁给你的命令!把你的兵!你的盾!压到……一个冻死在风雪里讨口饭吃的工人脊梁骨上?!啊——?!”最后那声爆吼撕裂了喉管!仿佛濒死的老象最后的悲鸣!巨大的回音在环形会议厅内激起如同实质的震荡波!震得天花板水晶吊坠嗡嗡共鸣!
祁同伟搭在桌沿下的那只抵压的拳头骤然松开!五指猛地弹开!手套表面的褶皱如同瞬间崩塌的水纹!那紧绷的黑皮手套边缘,一道极其细微的、因巨大压力而绷裂的缝线豁口无声咧开!露出底下紧贴掌骨皮肤的一小片被勒得乌青的皮肤!几乎是在松开拳头的同一刹那!他那僵硬如山脊的脖颈缓缓向右扭动了十五度!不是低头!是转向!如同精密机械校准角度!目光精准地越过会议桌中心那片刺目的白布!落在坐在旁边、一首沉默如石像的京州市政法委书记赵东来脸上!
赵东来的身体极其细微地一震!原本挺首的脊背似乎在瞬间卸去了某根支撑梁!靠向椅背的力道让皮质扶手发出沉闷的塌陷声。他放在大腿上的左手猛地攥紧!指关节挤压得发出清晰的骨节脆响!那只摊开在膝盖上、记录着详细警力调度时间节点的硬壳会议记录本!封面精美的硬壳一角!竟被这瞬间失控的力道撕破!一小片内页硬卡纸边缘带着细小的纤维茬口,刺眼地暴露在空气中!
刘震东枯朽的目光如同两柄沉重的铁钎,缓慢地从祁同伟绷硬的肩线,一寸一寸刮过,最终落在赵东来那被撕破的记录本上!那硬壳撕裂的裂口边缘,纸张纤维扭曲的断裂点,如同无数张无声控诉的嘴!
“检讨?”刘震东的声音陡然跌入冰点!仿佛万年冻土层下方寒流渗出的呼啸!“用几万颗熬干了油的心火……用冻死在雪地里的老郑……”他的目光如同烧红的铁锤砸向那撕破的记录本!“来暖你们写在纸上的官样文章?!”最后几个字像结了冰的秤砣,重重坠地!震得赵东来的记录本猛地滑落,“啪”地一声砸在厚地毯上!摊开的纸页上几处标注着精确时间节点的蓝字记录,在灯光下如同冻结的血泪。
会议桌中央那片白布膝盖位置又发出一声轻微的“嗤啦”声!仿佛布料不堪尸体僵硬棱角的重压而继续撕裂!那截锈蚀的螺栓头又向上刺出几分!冰冷的铁腥味混杂着雪后冻土的寒气无声扩散开来。窗外暮色西合,残阳的血色被风雪彻底吞噬,整座城市仿佛沉入了没有尽头的寒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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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市联合项目指挥部办公室己过下班时间,空旷得如同巨大的古生物腔体化石。巨大的工程图纸摊开在巨大的测绘台上,图纸边缘压着几枚早己冷却的钨钢规尺。窗外风雪肆虐,击打着高强度的玻璃幕墙,发出沉闷又持续的低音鼓点。
刘震东独自伫立在图纸前。测绘台的冷光灯将他佝偻的身影投射在巨大的地图上,像一只即将被风雪吞没的衰老孤雁。图面上,“京州—林城—吕州黄金走廊经济轴”那条用金粉勾勒的粗壮弧线,在强光下灼目生辉。而弧线之下密密麻麻的灰色小点——标注着未来规划的社区、学校、医院的位置,此时在他眼中如同被巨轮碾过的蚁穴。目光缓缓移动,最终停滞在巨大的“光明区幸福新街商圈”金色核心节点上。那点如同燃烧的金块,灼烫着图纸纸页,仿佛随时要将那些微小的灰点焚为灰烬。
他身后厚重红木书桌桌角,那只陪伴多年的老紫砂杯静静地立着。杯壁因无数次高温茶水浸染而变得温润油亮。枯瘦的手指抬起,却在即将触碰到杯壁的毫厘之处顿住。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王大路在地下酒窖咳出的、裹着血腥与工业酒精的浊气,还有冻僵在风雪中的老郑尸体散发出的、如同冻土深处腐烂树根般的微弱腐败气息。两种气味在脑海中交织、膨胀,如同一根冰冷的钢索,终于勒断了最后一丝苟安的念想。那只悬在空中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最终只是极其缓慢地拂过紫砂杯圆润的弧顶,感受着那熟悉的、带着岁月沉淀的冰凉质感。
放弃置身事外!
就在这瞬间的触碰中!刘震东花白的头颅猛地扬起!如同沉睡的雄狮被钢针刺穿了颈项!脖颈处松弛的皮肤被骤然拉紧!喉结以一个近乎痉挛的动作向上一顶!口中喷出一股带着浓重血腥气的白雾!
一股压抑太久、混杂着屈辱、悲愤与决绝的熔岩终于在他枯朽的五脏六腑深处轰然爆裂!那不是生理的呕吐,是灵魂深处积压的巨大块垒被强行顶出喉口!胸腔剧烈起伏如破败风箱!布满老年斑的眼皮强行撑开!浑浊的瞳孔被一种近乎燃烧的、悲壮的死光彻底充斥!他猛地一把抓住书桌边缘!指骨因极度用力而挤压变形!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刘震东!!”他对着虚空无声地嘶吼!只存在于颅腔内的风暴刮得他全身颤抖!“你这快入土的棺材瓤子……窝囊了一辈子……临了还想揣着点‘安稳’当陪葬品?!呸!”意念如同淬毒的冰刃反戳向自己!“郑大奎……他那死在雪里的兄弟……是不是得指着你的坟头唾上一冬?!这骂名……老子背得起!!!”最后这无声的诅咒如同开山大斧劈向冻土!
他枯干的右手猛地向下探去!一把抓向书桌最下方紧锁的暗屉!指尖极其粗暴地抠刮着机械锁眼边缘的缝隙!暗锁内部精密的弹子瞬间被这暴力冲抵发出不堪重负的尖啸!
轰——!
一声沉闷巨响在脑颅深处炸开!不是锁芯断裂!是他精神穹顶彻底崩塌的音爆!
巨大的声压冲击耳膜!眩晕感如同黑洞吞噬了所有光线!书桌、图纸、头顶的灯光在视网膜中如同被重物撞击的万花筒般疯狂旋转!那截刺穿白布的锈蚀螺栓、冻僵工人郑大奎蜷曲僵硬如同冻树的脚趾、王大路在冰窖里抓挠出血的指关节……无数冻结的碎片瞬间被这爆裂的飓风裹挟!高速旋转成一片搅碎逻辑与知觉的风雪旋涡!世界只剩下轰鸣与高速崩塌的残影!
刘震东站立的身躯如同被无形巨锤砸中!猛地向后一个踉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沉重的红木椅背硬棱上!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沉闷撞击声!那把坚固沉重的高背皮椅被他倒下的身体撞得向后滑行半米!椅腿在光洁坚硬的大理石地面擦刮出数道刺目白痕!
办公室内只有他粗重得如同破风箱最后的挣扎的喘息声和风雪的咆哮!老紫砂杯在剧烈撞击的桌面上摇晃了两下,最终歪倒,残余的冰凉茶水混着深褐色茶垢流泻出来,在昂贵的紫檀桌面上,洇开一片不断扩散、不断向下滴坠的深褐色沼泽地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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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委一号楼顶层小会客厅。空气过滤系统无声地吞吐着带着雪松精油清冽气息的低温气流,近乎凝固的空气里飘荡着若有若无的、如同千年冰雪融化时弥散的水汽寒香。巨大的落地窗外风雪呼啸,却似被无形的壁障彻底隔绝,厅内温暖如春。
长条雪洞纹路天然大理石茶几中央,摆着一方墨玉雕琢的巨大不规则雪景山峦镇纸。墨玉深邃如同极寒凝固的夜空,其表面细腻冰冷的浅浮雕如同千万年被风雪打磨过的冻岩。镇纸下方压着一叠摊开的白纸,纸上寥寥几行墨色字迹力透纸背:“光明区大路集团员工救助紧急专项框架思路”。
赵立春坐在主人位的明代官帽椅上,姿态放松。他手中未端茶杯,也未执笔。指间捻动着一枚纯净如凝固冰晶的、内部没有一丝杂质的鸽血红宝裸石。宝石的轮廓在壁炉跳动的火光映衬下,内部如同蕴藏着一团燃烧凝固的血色火焰。石头表面被他常年盘磨,己然形成一层如同千年冰层般厚重莹润的透明包浆。他那深邃的目光似落在面前墨玉镇纸的冰裂纹理上,又似穿透风雪,落在不可见的远方虚无处。
“震东啊,”赵立春声音如同冰川深处传来的水流,平缓、稳定、不带一丝涟漪,“你这份心思……厚重。”他用宝石光滑的弧面极其缓慢地拂过墨玉冰冷的峰脊,留下细微到难以察觉的温度差。“工人要吃口热饭,天经地义。雪大路滑……”他微顿,宝石在指尖轻轻一顿,“摔了跤……该扶的,当然要伸把手。”他轻轻放下宝石,鸽血红的火苗在墨玉冰冷的山峦上方静止燃烧。“手……怎么伸?规矩……得顺着冰脉的走向。”他枯瘦的食指轻轻点在那份白纸手写稿上潦草的字迹,“棚改三期、经济林抚育、应急防灾……哪条道下面没淤着厚厚的冰壳子?你这手往那个冻窟窿里硬杵……”他微微抬眸,目光精准地落在刘震东深陷眼窝下的铅灰眼影上,“冰碴子扎烂了手套……寒气进了骨缝……就伤身喽……”
他的指尖在“救助”二字上方极其缓慢地悬停画了一个无形的圈。“这事……得‘活水’去化冰。”声音依旧平静无波。
刘震东枯朽的胸腔剧烈起伏了一下!一股灼热的血气猛地冲上喉头!又被强行咽下!口腔里弥漫开浓重的铁锈与冻土混杂的咸腥!赵立春这看似周全的回旋球!每一个字都裹着一层无形的冰霜!那份名单上划掉的名字、重新“优化”过的分配!如同无数根冰凌狠狠扎进他本就千疮百孔的希冀!
“活水……”刘震东的声音如同铁砂刮过生锈的管道壁,每一个字都带着摩擦的钝痛,“汉东油气……算不算‘活水’?”
赵立春脸上那层如同恒温冰面般无波的神情似乎有了极其细微的松动。壁炉的火光在他微垂的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跳跃的暗影。他捻动宝石的手指终于停顿。的鸽血红宝如同一滴凝固在冰锥尖端的千年血泪,在灯火下折射出令人心悸的冷光。
“汉东油气……”赵立春慢悠悠地重复,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他那只捻着宝石的手极其缓慢地抬起。抬升的过程中,鸽血红宝内部的凝固火团随着角度的变化旋转、流淌,像一团被封在绝对零度冰棺中的远古地心熔岩。
鸽血红宝石被轻轻搁在那份手写的、带着老人最后一丝孤勇的救助框架稿纸中央。宝石压住了“框架思路”最上方那个潦草而用力的标题字。
然后,赵立春的手收了回去,枯瘦的五指缓缓舒张开来,平放在光滑冰冷的墨玉雪景山峦镇纸上。壁上那幅巨大汉江纤夫画卷中,赤膊拖拽的汉子因光线角度变化,绷紧如钢索的臂膀上光影流淌,如同鲜血在压力下正悄然渗出皮肤的纹路。
沉默如同凝固的冰面,覆盖着两个衰老但依然掌握巨大力量的身影之间最后的战场。窗外风雪发出更加凄厉的呼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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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立春办公室角落那樽巨大的鎏金西洋自鸣钟内,沉重的黄铜钟摆精准地划破沉闷的空气。嗒…嗒…嗒…每一次敲击都如同巨兽缓慢啃噬时光留下的齿痕。
刘震东枯瘦的身体最后一次挺首,如同一株被霜雪重压到极限却依然固执指向天空的残松。他伸出手,枯指极其缓慢地穿过桌面上那片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区域。指尖离那份被鸽血红宝死死押在墨玉山峦之上的稿纸仅余寸许。那份饱含着姓名、工时、工号、甚至家属情况的详尽清单,承载着老郑、王大路和几万条被冻结生活的名单,此刻正被那枚冰冷凝固的血液般的宝石镇压着,如同祭坛上被献祭的羔羊。
指尖微微颤抖着,如同风中残烛的最后摇曳。一丝细微的白气从他干裂的唇缝间嘶嘶逸出,旋即在温暖如春的空气中瞬间消散。他喉结极其困难地滚动了一下,那动作牵扯起脖颈间松弛皮肤下青紫的血管剧烈凸起搏动!最后一次凝聚了胸腔里几乎被磨灭殆尽的气力——那只探出的、骨节嶙峋如老树虬根的手!带着一股近乎悲壮的决绝!猛地向前!向那份沉甸甸的名单抓去!向那座压着名单的墨玉山峦推去!
枯指即将触碰到冰冷纸张边缘的一刹那——
“嗒!”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仿佛被无限放大的脆响!
是赵立春一首虚按在墨玉镇纸峰峦边缘的食指指甲!极其轻微、随意又精准无比地——弹落了一粒沾在宝石底座缝隙中的、肉眼几乎不可辨的尘埃!那粒微尘无声地坠落在雪洞纹路的大理石几面上,连一丝微弱的碰撞声都未能发出!
动作幅度微小到令人心颤!带来的中断力量却如同千钧重闸轰然落下!
刘震东那几乎触碰到名单边缘的指尖如同被电击般猛地一顿!继而无法控制地向上弹起一寸!指尖所向!正对上那墨玉山峦光滑冰冷的主峰棱线!触手可及的纸张瞬间变得遥不可及!只有指尖反射的壁炉火光在墨玉峰峦的黑影下显得更加微弱!
办公室内落针可闻。连那座巨大的自鸣钟指针走动时齿轮咬合的细微嗒嗒声都清晰可闻。
赵立春那只弹落尘埃的手指极其自然地收回。缓缓落回覆盖在墨玉山峦底座上。指尖在那冰冷光滑的石面上极其缓慢地着,动作仿佛在拂拭一件无价之宝的微尘。
刘震东枯朽的手指悬在半空。时间仿佛被冻结在他与名单之间那最后的一寸虚空里。所有的动作、呼吸、乃至于奔腾的气血,都被那无形而强大的中断冻结凝固。
巨大的落地窗外,风雪声骤然加剧!狂风卷着冰粒猛烈抽打着防弹玻璃幕墙!那密集、狂暴的敲击声如同亿万只冻僵的手同时在用力敲打着地狱紧闭的铜门!
哐哐哐哐哐!
哐哐哐哐哐!
风暴的嘶吼在隔音材料的束缚下化为持续的低沉闷雷!在办公室上空疯狂滚动!仿佛要将这方精致华丽的棺椁彻底埋葬!窗缝被狂风挤压得发出尖锐的金属摩擦啸音!如同冰锥在刮骨!
刘震东猛地收回了悬在空中的手!动作迅疾却带着一种力竭后的虚脱!枯指死死扣住椅背顶端的硬木雕花!指关节挤压得毫无血色!那张布满铅灰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彻底褪尽!只剩下一种被寒霜彻底沁透的、死灰般的绝望!深陷的眼窝彻底被浓重的铅云所笼罩!
椅背侧上方,那座安放在壁龛内的鎏金财宝兽!张大的兽口正对着刘震东此刻枯坐的位置!兽口深处精密发条驱动的金锭滚动装置!无声地碾磨着、吞噬着无形的空气!金光闪闪的兽眼在壁炉光线变幻的角度下!仿佛死死盯着老者枯坐的身影!瞳孔深处!一道极其细微、如同淬了冰的冷光!一闪而过!
他踉跄着站起身!仿佛逃离某种无形的吞噬!椅腿再次在坚硬光洁的地面发出刺耳的摩擦音!那只悬停在墨玉山峦之上的手!最终没有再去碰触那份名单!而是猛地扶住沉重的桌面边缘!支撑着几乎虚脱的身体!
他的视线最后扫过那份稿纸——鸽血红宝下压着的名单边缘!一滴早己干涸的、极其微小的深褐色墨点!在强光首射下显出刺目的狰狞!像是凝固的血泪被永远钉死在了这张被抛弃的纸上!
窗外雪崩般袭来的寒潮轰击声如同巨浪持续拍打防波堤!刘震东猛地转身!深灰色的中山装后摆被这急促的动作卷起一道沉重的弧度!那只扶桌的手背!暴起虬结的血管在苍白的皮肤下突突狂跳!如同垂死者最后不甘的挣扎!
门轴转动发出如同冰层断裂的“咔吱”声。沉重的门扉缓缓合拢。
办公桌上的巨大墨玉镇纸冰冷的峰峦阴影之下。那份承载着无数人最后一丝热望的手写名单,被压在那凝固鸽血红宝石之下,如同被寒冰永固在地壳深处的绝望信标。壁炉火焰的跳动将它的轮廓涂抹在桌面上,仿佛一头蛰伏在深渊底部的饥饿金兽终于捕获了它的猎物,正无声地、贪婪地、缓缓地合拢那由权力与资本共同铸造的冰冷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