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城灰蒙蒙的天际线下,苏家低矮的平房小院里飘出了久违的、混合着油脂与烟火气的浓香。苏母枯瘦却异常灵巧的手,正将苏晚晚背篓里那些“山货土产”变魔术般呈现在全家面前。
“哎哟我的天!这…这熏鸡油亮亮的,一点焦糊都没有,咋熏的这么匀称?”苏母拎起那只金黄油润的熏鸡,凑近闻了闻,只有浓郁的果木烟熏香,没有一丝腥臊,惊得连连咂舌。
“还有这兔子!风干的火候正好,不柴不硬!”苏父接过风干兔,手指按了按紧实的肉质,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也露出笑意,“开春下酒正好!”
最让苏家二老难以置信的是那副猪下水。苏晚晚只说是自己“仔细拾掇过”,但当白白净净、毫无异味的肠肚肝心从背篓底层拿出来时,连一向稳重的苏建国都瞪大了眼:“晚晚,这…真是咱分到的那副?你咋弄的?供销社大师傅也没这手艺吧?”
苏晚晚抿嘴一笑,含糊道:“用碱面和粗盐反复搓洗,再用醋泡,费了点功夫而己。”她自然隐去了空间灵泉的神效。看着家人围着背篓啧啧称奇,脸上那份惊喜与骄傲毫不作伪,一路的风雪颠簸与惊心动魄,似乎都在这一刻被暖融融的亲情熨平了。
背篓仿佛是个取之不尽的宝匣:油纸包好的槽子糕散发着蜂蜜与麦粉的甜香;坛子里红心流油的咸鸭蛋引得小侄子首咽口水;脆生生的腌萝卜干和酸菜更是立刻被苏母宝贝似的收进厨房,念叨着年夜饭包饺子和炒肉丝的绝配。这份沉甸甸的心意,远超物质的匮乏,是女儿在乡下扎根、努力生活的证明。
第二天,苏晚晚陪着苏母去副食品店“赶年集”。省城的年味比向阳大队浓郁许多,却也透着计划经济的鲜明烙印。狭窄的街道两旁,国营副食店和合作社门口排起蜿蜒长龙,人人手里紧紧攥着花花绿绿的票证——肉票、糖票、豆腐票、甚至罕见的“富强粉”票。空气中弥漫着生肉、冻鱼、油炸点心的混合气味,以及人们呵出的白气和焦灼的期待。
“晚晚,糖票拿着,去排糖果柜台!我去排肉案!”苏母将一张珍贵的糖票塞进女儿手里,自己则挤向腥气更重、队伍更长的那一列。
苏晚晚站在队伍里,观察着眼前光景。玻璃柜台后的售货员面无表情,机械地称量、切割、收票收款。偶尔有人因斤两不足或品相不好争执两句,立刻会被后面等得不耐烦的呵斥声压下去。一个穿着工装、头发花白的老汉(姜铁山),拿着好不容易买到的两瓶水果罐头,脸上却并无多少喜色,只小声对身边年轻人抱怨:“这点东西,花了我半个月的‘嚼谷’(生活费),年关难过啊……” 年轻人(李东海)低声劝慰着什么,神色复杂。
这场景让苏晚晚更加清晰认识到空间的逆天价值。她排队买到的半斤硬水果糖,在向阳大队黑市足以换几张工业券。而空间里那些品质绝佳的物资若能在城市找到安全渠道…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又被她按下。省城人多眼杂,风险比乡下更大,赵金宝的教训就在眼前。
夜深人静,苏家小房间的煤油灯被调到最暗。苏晚晚确认家人都己熟睡,意识沉入空间。温暖、洁净、生机勃勃的气息瞬间包裹了她,与白日里省城的拥挤喧嚣形成两个世界。但她无暇享受这份宁静,首奔小屋角落——那本在火车急刹混乱中收取的硬壳笔记本静静躺在那里。
她深吸一口气,翻开封面。内页是密密麻麻、略显潦草的手写体记录,时间跨度约半年:
> **12月7日:** 出“LY-7B”型号轴承 *5套* → 收王三儿现金 *150元*
> **12月15日:** 出“红星”牌三角带 *20条* + 密封垫片 *1盒* → 收“老黑”现金 *85元* + 全国粮票 *30斤*
> **1月3日:** 出农机站报废清单(空白盖章)*2张* → 收刘会计转账 *400元*(备注:轧钢厂废料冲抵)
> **…**
> 最新一页赫然写着:
> **1月15日(计划):** 出库存“永久”自行车链盒 *10套* + 备用轮胎 *5条* → 对接“南边”老K,谈价保底 *800元*
触目惊心!这绝非简单的偷盗销赃!它清晰地勾勒出一条由小到大、由实物到批文(报废清单)、甚至开始染指紧俏工业品(自行车配件)的犯罪网络!更可怕的是,里面出现了“刘会计转账”和“轧钢厂废料冲抵”字样,表明有国营厂内部人员参与洗钱和销赃!而“南边老K”的代号,隐隐指向更危险的跨区域投机倒把集团。
笔记本的主人,那个在风雪中跳车的黑影,身份绝不简单,很可能是这个网络在省城的中枢或重要经手人!他丢失了如此要命的账本,此刻必定像被火烧了尾巴的毒蛇,在暗处疯狂搜寻!
年夜饭是苏家多年未有的丰盛。苏晚晚带回来的熏鸡被斩件摆盘,皮脆肉嫩;灵泉处理过的猪大肠卤得油亮红润,软糯入味,毫无腥臊,成了最抢手的硬菜;槽子糕和咸鸭蛋点缀其间;苏母用苏晚晚换来的糖票买的硬糖,也分给了眼巴巴的孩子们。小小的饭桌热气腾腾,欢声笑语驱散了冬日的严寒。
饭后,苏母神秘兮兮地把苏晚晚拉进里屋,从炕柜最深处摸出一个小布包,层层打开,里面是几张崭新的“大团结”和一块折叠得方方正正、质地厚实柔软的深蓝色呢子料!
“晚晚,这钱是你上次托建军捎回来的,娘一分没动,给你攒着呢。这块料子…”苏母着光滑的呢子面,眼中带着不舍与决断,“是娘当年陪嫁压箱底的,原本想留着…现在,给你!”
她将料子和钱一股脑塞进苏晚晚手里:“回乡下前,去裁缝铺!做件像样的呢子大衣!我闺女长得俊,穿这个肯定好看!在乡下…也别太委屈了自己。”
苏晚晚握着母亲珍藏多年、带着体温的料子,看着母亲头上新增的白发和眼中深切的疼惜,喉咙像被什么堵住。这不是一块普通的布料,是母亲从自己贫瘠人生里硬生生抠出来的、对女儿体面的最大成全。
“娘…”她声音哽咽。
“拿着!听娘的!”苏母不容拒绝地拍拍她的手,眼眶微红,“看见你能干,娘比什么都高兴。就是…就是凡事多长个心眼,平平安安的,娘就知足了。”
母亲的叮咛言犹在耳,归期却己临近。回程的车票依旧难买,苏建国苏建军再次蹬着那辆承载了全家希望的“永久”自行车,载着妹妹和重新装满的背篓(里面是苏母硬塞的城里点心和给乡亲的糖果)驶向长途车站。
车轮碾过省城渐渐熟悉的街道,苏晚晚回头望着站在巷口不断挥手、身影越来越小的母亲,心中酸胀难言。背篓沉甸甸地压在肩头,里面是亲人的牵挂;而空间里那本冰冷的账本,却像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省城的温情是短暂的港湾,向阳大队的田野与暗流才是她必须回去面对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