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低沉的轰鸣碾过湿漉漉的路面，车窗外，城市被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雨帘之中。路灯昏黄的光晕在雨滴的折射下晕染开，像一幅模糊的、湿透的水彩画。雨点密集地敲打着车窗，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却将车内那份沉甸甸的寂静衬得更加压抑。
沈知微抱着她那只巨大的帝企鹅玩偶，缩在后排的儿童座椅里。玩偶雪白的绒毛几乎将她的小脸埋没，只露出一双失去了光彩的大眼睛，茫然地望着窗外飞逝的、被雨水扭曲的霓虹光影。企鹅馆的兴奋、白鲸剧场的纯净安抚，都像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冲刷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爸爸和哥哥仓惶消失的背影，沉甸甸地压在她小小的心里。
沈砚舟在王姨怀里睡着了，小脑袋一点一点，发出均匀细微的呼吸声。王姨轻轻拍抚着他，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忧虑，目光不时担忧地瞟向副驾驶的方向。
我坐在副驾，怀里抱着沈砚舟出门时用的那个蓝色小背包。背包很轻，里面只装着备用尿片、湿巾和一个小小的安抚奶嘴。车窗上的雨刮器规律地左右摇摆，刮开不断流淌的水幕，前方道路在昏黄的光线下延伸，模糊不清。
车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雨声，引擎声，和孩子们微弱的呼吸声。
手机屏幕骤然亮起，在昏暗的车厢内投下一小片刺眼的光。是沈聿白别墅的座机号码。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几乎是立刻接通，按下了免提键。
“太太！是您吗？” 电话那头传来管家陈伯焦急的声音，背景里隐隐还有佣人压低嗓音的交谈，气氛显然不同寻常。
“是我，陈伯。怎么了？” 我的声音刻意保持着平稳，但车内的气氛瞬间绷紧。沈知微也下意识地抱紧了企鹅，大眼睛紧张地望过来。
“太太，您和先生、孩子们在一起吗？大少爷……大少爷他回来了吗？” 陈伯的声音带着喘，语速很快。
“先生先离开了，我们带着知微和砚舟正在回家的路上。屿澈……” 我顿了顿，看了一眼后视镜里沈知微紧张的小脸，“屿澈没有回家？”
“没有！太太！” 陈伯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焦灼，“大少爷没有回来！而且……而且先生他……”
我的心猛地一沉：“先生怎么了？”
“先生的车……他的车刚进车库没多久，就、就又开出去了！开得很快！雨下得这么大，我们根本来不及问……” 陈伯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先生脸色……很吓人，我们都没敢上前……”
沈聿白回了家？然后又立刻冒雨开车出去了？他要去哪里？去找屿澈吗？还是……他自己也……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沈聿白在剧场里那惨白如纸、瞳孔骤缩、仿佛灵魂被瞬间抽空的画面，和他左手虎口处那几道狰狞的、渗着血丝的掐痕，再次无比清晰地浮现。他失控了。无论是精神上的旧伤被白鲸的目光猝然撕裂，还是屿澈的愤然离场加剧了某种崩坏，他显然己经脱离了理智的轨道。
“知道了，陈伯。” 我的声音听起来依旧冷静，只有我自己知道指尖掐进掌心的痛感有多清晰，“我们快到了。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只有我和小张，还有负责清洁的李姐，其他人按您之前的吩咐，都放假了。” 陈伯连忙回答。
“好。看好家，我们马上到。” 我挂了电话。
车厢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雨点疯狂敲打车顶的噼啪声，如同密集的鼓点，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妈妈……” 沈知微带着哭腔的声音怯怯地响起，“哥哥……哥哥丢了吗？爸爸……爸爸也不见了吗？” 巨大的企鹅玩偶被她抱得更紧，那双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恐惧和茫然几乎要将她淹没。
“不会的，” 我转过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笃定而温和，伸手轻轻擦去她眼角滑落的泪珠，“哥哥可能是贪玩，忘了时间。爸爸……爸爸去找哥哥了。我们回家等他们，好不好？”
她看着我，小嘴瘪着，眼泪无声地滚落，显然并不完全相信这个安慰，但她用力地点了点头，把脸更深地埋进企鹅玩偶柔软的绒毛里，肩膀微微耸动。
车子终于驶入别墅区。雨势没有丝毫减弱，密集的雨线在车灯的照射下形成一片白茫茫的幕布。别墅车库的感应门缓缓升起，暖黄的灯光透出来。
车库很大，停着几辆平时不常用的车，此刻显得有些空旷。一辆线条冷硬、通体漆黑的顶级越野车，像一头蛰伏的猛兽，静静地停在最里面靠近内门的位置。车身湿漉漉的，车灯还亮着，引擎盖似乎还散发着驱散雨夜寒气的微弱余温——沈聿白的车。他真的回来过，而且离开得非常匆忙。
司机停稳车，王姨抱着依旧熟睡的沈砚舟先下了车。我解开安全带，刚要去抱沈知微，她却自己抱着巨大的企鹅玩偶，有些笨拙地爬下了儿童座椅。她的小手死死攥着企鹅的胳膊，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浮木，小脸苍白，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边。
车库连接别墅内部的门被推开，陈伯和另一个年轻些的佣人小张己经焦急地等在那里。
“太太！” 陈伯迎上来，脸上写满了担忧，目光扫过我们身后，“大少爷他……”
“还没回来。” 我摇摇头，目光掠过车库那辆属于沈屿澈的、线条流畅的深蓝色山地自行车。它静静地靠在墙边，车座和把手都干爽洁净，显然今天没有被使用过。
“先生……先生回来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说，” 小张也紧张地补充，声音有些发抖，“首接上楼进了书房，没过几分钟就下来了，脸色……比锅底还难看，抓了车钥匙就又冲出去了，我们叫都叫不住……”
我点点头，没有多问。沈聿白此刻的状态，任何追问都是徒劳。
“先带知微和砚舟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爽衣服。” 我对王姨和陈伯吩咐道，声音不容置疑，“煮点姜汤，别让孩子们着凉。”
“是，太太。” 王姨连忙应下，小心地抱着沈砚舟，又去牵沈知微的手，“微微小姐，跟王姨来，我们先去洗香香。”
沈知微却站在原地没动，小手依旧死死抱着企鹅玩偶，大眼睛固执地望着我，里面充满了不安和依赖：“妈妈……”
“妈妈去打个电话，” 我蹲下身，平视着她，尽量让自己的眼神显得平静而可靠，“问问爸爸找到哥哥没有。洗完澡出来，说不定哥哥就回来了。”
她的大眼睛里水光晃动，迟疑了很久，才极其缓慢、极其不情愿地松开了揪着我衣角的小手，一步三回头地被王姨牵走了。那小小的、抱着巨大玩偶的背影，在空旷车库通往温暖室内的光晕里，显得格外单薄和无助。
看着她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我脸上的平静瞬间褪去。车库里的空气带着潮湿的寒意和淡淡的汽油味。
我走到那辆漆黑的越野车前。驾驶座的车门没有关严，虚掩着一条缝。我伸手拉开。
一股浓烈到几乎令人窒息的、属于沈聿白身上的冷冽气息混合着未散的烟草味扑面而来！那味道里，还裹挟着一丝极其细微、却无法忽视的……血腥气！
我的目光立刻锁定在方向盘上。
黑色的真皮方向盘，握持最频繁的左侧区域，皮革的纹理里，清晰地印着几道深色的、尚未完全干涸的黏腻痕迹！那痕迹的颜色比周围的皮革更深，带着一种湿漉漉的暗红光泽，边缘还有细微的、被指甲刮擦过的毛糙感！
是血！新鲜的、尚未凝固的血！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这绝不是他左手虎口上那几道掐痕能造成的出血量！那掐痕虽然深，但只是皮肉伤。而方向盘上这些……这些痕迹的形态、分布……更像是……像是伤口崩裂后，被手掌用力按压、摩擦留下的！
他离开白鲸剧场时，左手虎口处的掐痕还在渗血……而现在，方向盘上这些新鲜的、更多的血迹……
他受伤了？在哪里受的伤？是他自己……还是……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猝不及防地窜上脊背——屿澈！屿澈身上，藏过刀片！
车库冰冷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成冰，沉沉地压下来。窗外，暴雨如注，疯狂地冲刷着整个世界，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这巨大的、隔绝天地的雨声，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这座空旷冰冷的车库，变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而岛的中心，是方向盘上那刺目的、无声诉说着某种失控暴力的、暗红色的血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