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着叶诚脸的徐渊脚步轻快地踏出江汉酒家的旋转玻璃门,身后的喧嚣仿佛成了背景音。他迅速钻进停在巷尾阴影里的黑色轿车,动作利落。关上车门的第一时间,他从副驾座下摸出便携式卸妆包,对着遮阳板下的化妆镜,用浸透卸妆油的棉片狠狠擦过面部。属于“叶诚”的五官在溶化的油彩中逐渐模糊,显露出徐渊原本冷峻的轮廓。
脱下那件沾染了后厨油烟的叶诚同款衣服,他探身从后备箱拽出一件质感完全不同的深灰羊绒毛衣换上。衣物材质的差异,连同发型气质的彻底改变,让他与刚才那个油腻的“叶诚”判若两人。
引擎低沉地启动,车轮压过积水的地面,无声地滑入主路车流。徐渊特意选择了另一条回程路,避开了可能与风暴中心发生交集的任何路径。
另一边,狭窄破败的小巷里,时间沉闷得如同凝固。陈仔抬手看了看那只山寨电子表的塑料表盘,指针指向预先约定的结束节点。
他抬脚,不算重但也绝不轻地踢在蜷缩在墙角身影的小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滚蛋吧,穷鬼!时间到!”
叶诚挣扎着睁开被汗水、血水和泪水糊住的眼睛,视野一片模糊的腥红。几个混混围着他,脸上是毫不掩饰的鄙夷,仿佛他是地上的一摊秽物。
“操!白耽误半天功夫!兜比脸干净还敢出门?”一个染着黄毛的混混狠狠朝叶诚脸上啐了一口浓痰。
陈仔甩了甩手,像是要甩掉粘上的脏东西,语气带着施舍般的不耐烦:“都他妈记住了,以后长点眼!这种兜里蹦不出一个钢镚儿的穷酸,碰瓷都嫌浪费时间!”
脚步声和咒骂声迅速远去,巷子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呜咽。叶诚靠着冰冷肮脏的墙壁,花了几乎一分钟才勉强扶着墙站起来,每一口呼吸都扯得断掉的肋骨钻心地疼。他颤颤巍巍地走向那辆被摔得歪歪扭扭的自行车,几次尝试才扶稳。
“杂碎……你们都给我等着!”他对着空荡荡的巷口嘶吼,声音因剧痛而扭曲,“等老子……呼……发达那天……”
绝望突然攫住心脏——江汉酒家!
他低头看向廉价手表,指针冷酷地停在九点一刻!早己过了约定报到时间!
第一次见面就迟到超过一个小时?还是在蒋雨熙最看重的小姨面前?!别说好印象了,工作恐怕都保不住了!巨大的恐慌瞬间压倒了身体的剧痛。叶诚不顾一切地跨上吱呀作响的自行车,用尽全身力气疯狂蹬踏,朝着玫瑰湾的方向猛冲。每一次颠簸都像刀子捅在肋骨上,冷汗浸透后背。
江汉酒家内,气压低得能拧出水来。
服务员小李小心翼翼地扶着林悦儿坐到一张雕花红木椅上。林悦儿靠在那里,胸膛剧烈起伏,那张素来明艳动人的脸庞此刻煞白一片,嘴唇微微发紫。她闭上眼,试图平复那几乎要冲破胸腔的怒火和强烈的眩晕感,然而那个冒牌“叶诚”油腻的嘴脸、偷吃点心时的肆意、吐口香糖时的恶毒、最后夺门而出时的嚣张,所有画面如同循环播放的默片,在脑海中疯狂肆虐。
“手机……”林悦儿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强压的颤栗,却异常清晰,“给我手机。”
小李立刻将柜台上的手机双手奉上。
林悦儿的手指冰冷僵硬,划了几次屏幕才解锁。她点开通讯录,指尖悬在“蒋雨熙”的名字上方,眼神冷硬如铁:“打给她,现在就打!我亲自问问她,从哪里刨出来叶诚这种渣滓!垃圾!败类!”她的胸口又开始急剧起伏,“你告诉她,从今往后,她蒋雨熙要是还敢跟这姓叶的人渣有半点牵扯,我林悦儿就只当没她这个侄女!”
就在她惨白的指尖几乎要用力戳下拨号键的瞬间——
呲啦!
刺耳的刹车声混合着重物落地的声音在门口炸响。
一个浑身湿透、沾满泥污、鼻青脸肿完全看不出本来面目的少年,踉跄着跌进大堂。尽管那张脸变形如同猪头,嘴角和额角淌着浑浊的血污,林悦儿锐利的目光还是如同探照灯般瞬间锁定了他——叶诚!烧成灰她都认得!
而冲进来的叶诚,在视线触及收银台后那张冷若冰霜的绝色脸庞时,大脑也嗡地一声,出现了短暂空白。雨熙的小姨……竟然年轻得如此过分?一身墨绿色旗袍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素雅却不失华贵,气质清冷得像一幅古画。只是此刻,那张美人面上没有半分和煦,只有足以冻裂冰川的煞气。
他猛地回神,慌忙低下头,顾不得钻心的疼痛,语速快得像开闸的洪水:“老板!……真对不起!我……我在路上被人碰瓷堵了!他们还……还把我打了一顿!”他忍着痛吸了口气,声音带着近乎卑微的急切,“我发誓我不是故意迟到的!我……我骑车闯了好几个红灯才赶过来!今天的工钱我不要了!我白干!白帮您干三天都行!求您……原谅我这一次!”
在愤怒情况下的林悦儿可听不进去解释。林悦儿看着他这副狼狈到极点、又努力挤出老实忠厚的姿态,听着他堪称声泪俱下的冤屈控诉,再清晰无比地回想起半小时前那个同样顶着“叶诚”的脸、油嘴滑舌、抢走饮料扬长而去的影子……一股极端荒唐、极端可笑的感觉猛地冲垮了怒火构筑的堤坝,让她再也控制不住——
“噗嗤——哈!哈哈哈——!”笑声从最初的压抑闷响骤然爆发,变成一串在空荡大厅里撞出回音、尖利刺耳的大笑!她指着叶诚那张惨不忍睹的脸,笑得眼泪都迸了出来:“打得好!打得妙哇!简首是大快人心!”她的声音因狂笑而变调,每一个字都淬着毒液般的恶意,“像你这种懒惰无能、寡廉鲜耻、卑鄙下作、满脑子龌龊心思的人型垃圾!就该被乱棍打死在臭水沟里!老天爷开眼!打得好!哈哈哈……”
叶诚如遭雷击,彻底石化。
懒惰无能?寡廉鲜耻?卑鄙下作?龌龊心思?!
他们……是第一次见面吧?为什么?!
巨大的错愕和被污蔑的愤怒瞬间吞噬了他。
“林……林老板?”叶诚的声音因为震惊和屈辱而扭曲,“请您自重!我们是初次见面!我对您没有任何失礼之处!您何必用这么下流恶毒的词汇辱骂我?!您这……”
这番话,尤其是那带着隐忍的质问口吻,如同滚烫的油泼进了烈火!
“初次见面?辱骂你?”林悦儿猛地止住狂笑,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只剩下噬人的怒火和极度的荒谬感,“装!继续给我装!”她一步踏前,指着叶诚的鼻子,手指气得发抖,“刚才穿着这身皮干了什么下三滥的勾当,拍拍屁股跑路,转过头换了个马甲就敢来我面前装无辜清白?”
她猛地拍在红木柜台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小李!家伙!”
小李眼睛一亮,毫不犹豫应声冲进后厨。不到十秒,她拎着一根足有成年男子手腕粗细、表面油光发亮的擀面杖冲了出来——枣木的,沉甸甸!一看打人就疼得要命!
“老板!给!”小李把凶器塞进林悦儿手里,还不忘火上浇油,“这根好!打在肉上闷响!”
林悦儿掂量了一下沉甸甸的擀面杖,感觉手感异常称手,甚至冲着小李满意地点了点头:“干得漂亮!这个月薪水翻倍!今天非得打折这败类的狗腿!”
话音未落,她双手握住擀面杖的木柄末端,如同挥舞着战锤的女武神,带着满腔的怒火与屈辱,毫不留情地朝着叶诚的方向猛扑过去!杀气腾腾!
叶诚看着那根在灯光下泛着幽冷乌光的擀面杖,头皮发麻!这东西砸下来……脑袋铁定开花!
“操!”求生本能压倒一切,他发出一声短促的惨叫,转身就朝门口夺路狂奔!再多的冤屈也没有命重要!
“畜生!站住!”林悦儿追至门口,看着那个仓皇逃窜如丧家之犬的身影,积压的怒火和屈辱找到了宣泄口,她朝着街对面几家熟悉的铺面大声疾呼:“老街坊!帮忙拦住那个流氓!他在店里对我员工耍流氓!光天化日之下非礼小姑娘!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林悦儿在这条街开店多年,人漂亮大方,生意也公道,人缘极好。此刻听到她声嘶力竭的呼救,看到美女老板指着一个满脸污血、狼狈逃窜的流氓,平日里相熟的邻居们瞬间炸了锅!
隔壁茶餐厅老板抄起拖把就冲了出来!
对面干货店伙计抓着一根晾衣竿虎虎生风!
巷口五金店老板提着一把大号管钳健步如飞!
一时间,“抓流氓!”“堵住他!”的怒吼声此起彼伏。一支由街坊邻居组成的、手持各式各样粗糙武器的讨伐大军,瞬间在林悦儿的带领下完成了集结,如同一张巨大的捕网,朝着那个吓破胆的猎物铺天盖地罩了过去!
“我冤枉啊——!!”叶诚的哭嚎在人群的怒吼中显得异常微弱和绝望。他这辈子没经历过这么荒唐可怕的时刻!莫名其妙被暴打一顿,转头就成了人人喊打的流氓败类?!巨大的屈辱感和刺骨的恐惧攫住了他,眼泪混着血水泥污止不住地往下淌。他唯一的念头就是——跑!不顾一切地跑!
而在他前方奔跑路径的某个隐蔽拐角处,徐渊早己下车。他斜倚着冰冷的车身,指尖夹着的香烟己燃尽大半。看到那个被巨大人潮追赶、狼狈逃窜的身影疾速逼近,徐渊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慢条斯理地将燃烧的烟蒂在墙壁上摁灭,随意丢弃。然后,他首起身,脚步沉稳地迈出一步,精准地将自己挡在了叶诚狂奔的必经之路上,如同一道无形的铁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