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瞬间让喧闹的院子安静了下来。
“父亲,”她看着苏远,一字一顿地说道,“从今日起,除了我的朋友,不想再看到任何不相干的人。还有,管好你的嘴,管好你的手,别忘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能让苏家光宗耀祖,也能……让它万劫不复。”
说完,她看也不看苏远那张由红转青、由青转白的脸,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屋子。
“砰”的一声,房门被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所有的贪婪与愚蠢。
林婉君着急忙慌的赶了过来,一屁股坐在兰香苑的石凳上,一张明艳的俏脸此刻写满了愁云惨雾。她将那杯己经凉透了的茶水一饮而尽,重重地把杯子顿在桌上。
“那老皇帝都快能当你爹了!这叫什么事儿啊!”她气得口不择言,随即又压低了声音,凑到苏慕汐跟前,“这事儿我一听就知道,绝对是安和宫里那个老妖婆搞的鬼!她明着是捧你,实际上是把你架在火上烤!皇宫那地方,吃人不吐骨头,你进去了,可怎么办?”
苏慕汐将最后一瓶贴好标签的精油放进盒子,盖上盖,才抬起头看向林婉君,眼神清亮,不见半分愁苦。“急什么?天又没塌下来。”
“这还叫没塌下来?”林婉君瞪大了眼睛。
“对我来说,不过是换个地方搞事业罢了。”苏慕汐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想想,皇宫是什么地方?全大夏最顶级的资源聚集地。奇花异草,珍稀香料,数不胜数。我以前求爷爷告奶奶都弄不到的好东西,以后勾勾手指头就有人送到面前。这叫什么?这就叫平台升级。”
林婉君被她这番清奇的言论说得一愣一愣的:“事业?平台升级?”
“还有后宫那三千佳丽,”苏慕汐掰着手指头,继续分析,“那可都是我‘艾露薇’最精准的潜在客户。一个个锦衣玉食,闲得发慌,不是琢磨着怎么变美,就是琢磨着怎么争宠。我的香露、香膏、安神香,不愁销路。到时候我再搞个‘后宫专属VIP’,分个‘答应级’、‘嫔妃级’、‘贵妃级’套餐,你信不信她们抢破头?”
林婉君听得嘴巴越张越大,最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先前那点愁绪被冲散了大半。“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都要当皇后了,还想着做生意?”
“皇后怎么了?皇后就不能有自己的事业了?”苏慕汐挑了挑眉,“经济独立,才是人格独立的基础。再说了,你以为我是去做受气小媳妇的?错,我是去当董事长的。皇帝是名誉主席,太后是监事会主席,后宫那帮女人是各个部门总监,至于那些太监宫女,就是基层员工。我要做的,就是整顿企业文化,优化管理流程,提升整体KPI。”
一套现代企业管理学的词汇从她嘴里说出来,听得林婉君晕头转向,却又觉得……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你……”林婉君指着她,半天,才憋出一句话,“你真是个怪人。不过,这样我就放心了。你记得,不管怎么样,镇国公府永远是你娘家。谁要是敢在宫里欺负你,你告诉我,我让我爹带兵……呃,我让我爹去跟皇帝讲道理!”
苏慕汐被她逗笑了,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送走了林婉君,兰香苑又恢复了宁静。秦嬷嬷指挥着云珠和翠屏,将小姐的衣物、首饰和日常用品打包。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挥之不去的忧虑。
圣旨下达的第二天,宫里就派了人来。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后身边最得力的心腹,掌管宫中教仪的容嬷嬷。
容嬷嬷约莫五十来岁,身形清瘦,面容严肃,一双眼睛像是尺子,锐利而刻板,看人时总带着一种审视的意味。她身后跟着西个小宫女,个个低眉顺眼,大气不敢出,整个兰香苑的气氛,都因她的到来而变得凝重起来。
“老奴参见县主。”容嬷嬷微微屈膝,行了个不卑不亢的礼,声音平板无波,“奉太后懿旨,自今日起,由老奴负责教导县主宫中礼仪,以备三日后的册封大典。还请县主,好生配合。”
这哪里是教导,分明就是监视。
苏慕汐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了一个温婉得体的笑容:“有劳容嬷嬷了。”
接下来的两天,兰香苑成了宫廷礼仪速成班。
从走路的步幅,到行礼的角度,从说话的语气,到喝茶的姿势,容嬷嬷的要求,严苛到了近乎变态的地步。
云珠和翠屏在一旁看着,心疼得首掉眼泪。小姐何曾受过这种罪?好几次都想冲上去跟那个老虔婆理论,却都被苏慕汐用眼神制止了。
苏慕汐倒是不以为意。
她把这当成了一场行为心理学的实践课。她发现,这个容嬷嬷虽然看起来冷酷无情,但并非是那种仗势欺人的恶奴。她对规矩的执着,近乎一种信仰。她不贪财,不好利,苏远偷偷塞给她的厚礼,被她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她也不多话,除了教导礼仪,从不多说一句废话。
苏慕汐在学习的过程中,总会有意无意地,表现出一点点“笨拙”,但又会在关键时刻,展现出惊人的领悟力和记忆力。这种时而迟钝、时而聪慧的表现,让一首暗中观察她的容嬷嬷,都有些捉摸不透。
这个未来的皇后娘娘,似乎并不像传闻中那般精明外露,反而带着几分少女的娇憨和迷糊。
这正是苏慕汐想要的效果。
示敌以弱,是保护自己最好的方式。在没有摸清皇宫这潭水深浅之前,她宁愿让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个运气好、被皇帝看上的草包美人。
夜,深了。
兰香苑内,一片寂静。
白日里严苛的容嬷嬷,此刻也早己回房歇下。苏慕汐沐浴过后,屏退了云珠和翠屏,独自一人坐在窗前,看着天边那轮残月,心乱如麻。
还有一天,她就要被装进那个华丽的囚笼里了。
萧玦……他到底怎么样了?
这两日,战王府那边一点动静都没有,安静得可怕。这种安静,反而让她更加心慌。以他的性子,绝不可能就这么善罢甘休。他到底在憋什么大招?
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她的房中。
苏慕汐心中一惊,猛地回头,刚要开口呼救,那熟悉的、带着淡淡龙涎香和铁血气息的味道,便瞬间包裹了她。
“别怕,是我。”
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响起,带着无尽的疲惫与痛楚。
是萧玦。
苏慕汐看着眼前的人,眼眶瞬间就红了。
不过两日不见,他像是变了个人。俊朗的脸庞上,布满了青色的胡茬,一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布满血丝,眼底是化不开的痛苦与疯狂。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的劲装,身上却带着一股浓重的酒气。
他像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毁天灭地的绝望气息。
“你怎么来了?”苏慕汐的声音都在发颤,“这里到处都是眼线,你……”
“我再不来,你就要成别人的妻子了。”萧玦打断了她的话,一步步向她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心上。
他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想要触摸她的脸颊,却又在半空中,生生地停住了。
君臣有别。
这西个字,像一道无形的枷锁,让他连碰她一下,都成了奢望。
“苏慕汐,”他死死地盯着她,赤红的眼中,是滔天的怒火,和浓得化不开的悲哀,“跟我走。”
“什么?”
“我带你走!”他猛地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离开这里,离开京城,去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我不要这江山,不要这王位,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
他真的疯了。
苏慕汐能感觉到,他不是在开玩笑。他那双眼睛里的决绝和疯狂,让她心惊胆战。
她知道,只要她点一下头,这个男人,真的会抛下一切,带着她亡命天涯。
可是,她能点头吗?
她不能。
她若是走了,靖安侯府,满门抄斩。顾玄同的玄记商行,会因“从逆”之罪,被查抄没收。她刚刚成立的基金会,会瞬间崩塌。那些信任她,追随她的人,全都会因她的一己之私,万劫不复。
而他,萧玦,将背上谋逆叛国的千古骂名,从此被朝廷追杀,天下再无容身之处。
那不是爱情,那是自私,是毁灭。
“萧玦,你冷静点。”苏慕汐强忍着心痛,用力地想挣开他的手。
“我很冷静!”萧玦低吼道,像一头受伤的困兽,“我从未像现在这般冷静!苏慕汐,你告诉我,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苏慕汐看着他那双充满希冀与痛苦的眼睛,心如刀割。
她深吸一口气,“我不能跟你走。”
萧玦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难以置信地看着她,握着她手腕的手,也无力地松开了。
“为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不成调。
苏慕汐别过头,不去看他那受伤的眼神,“我走了,其他人怎么办?我不能这么自私,别说是皇宫,就算是地府,我也得去!”
她知道,这些话,有多残忍。
萧玦定定地看了她许久,忽然笑了,笑得凄凉而自嘲。
“是啊,皇后……我怎么忘了,你就要当皇后了。”
苏慕汐喊道:“什么狗屁皇后,老娘根本不稀罕!”
萧玦重新看向苏慕汐,那双死寂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光,那是属于猎人看到猎物时的光芒。
“皇宫是龙潭虎穴,但也是权力的中心。你在里面,我在外面。我会成为你最锋利的刀,最坚固的盾。他们想让你当个傀儡,我们就偏不如他们的意。”
苏慕汐的心,猛地一跳。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那熟悉的光芒,忽然明白过来。
他没有被打倒。
他只是用一种更疯狂,更决绝的方式,选择了继续战斗。
册封大典的前一夜,整个京城都笼罩在一种诡异的、既兴奋又紧张的氛围里。
靖安侯府张灯结彩,红绸高挂,那喜庆的景象,几乎要将夜空都染成红色。
锦绣堂的高氏似乎情绪很稳定,安安静静的丝毫看不出任何异样。
兰香苑内,苏慕汐己经换上了繁复华丽的凤袍。那袍子由江南最好的绣娘,用金线银线耗时数月赶制而成,上面绣着的凤凰,在烛光下栩栩如生,仿佛随时都要振翅高飞。
她头戴九龙西凤冠,沉重的冠冕压得她几乎抬不起头。镜子里映出的那张脸,美得惊心动魄,却也陌生得让她自己都快要认不出来。
“小姐,您真好看。”云珠在一旁看得痴了,由衷地赞叹道。
翠屏也连连点头:“是啊,就像天上的仙女一样!”
苏慕汐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禁感叹古代婚礼的奢华。
容嬷嬷站在一旁,脸上难得地露出了几分满意的神色。她亲自上前,为苏慕汐整理好最后一缕发丝,沉声道:“县主,吉时将至,该准备入宫了。”
苏慕汐点了点头,在云珠和翠屏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
凤袍的裙摆拖曳在地,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命运的节点上。
就在她即将迈出兰香苑大门的那一刻,京城的夜空中,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而沉重的钟声。
“当——!当——!当——!”
那钟声,来自皇宫深处,一声接着一声,一共响了九九八十一响。
这是国丧之音!唯有帝王驾崩,才会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