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汐她将计划和盘托出。
不封禁,不辩解。反其道而行之,将这盆脏水,变成洗白自己的圣水。他们不是说这故事是真的吗?好,那我们就承认它是“真的”,只不过,这个“真”,得按我们的版本来。
顾玄同听得眼睛越来越亮,最后,他猛地一拍大腿,折扇“啪”地一声合上,看向苏慕汐的眼神,充满了惊叹、欣赏。
“毒!太毒了!”他由衷地赞叹道,“我以前只觉得你是个商业天才,现在才发现,你这要是生在乱世,绝对是一代奸雄!杀人不见血,诛心不留痕!”
“过奖。”苏慕汐谦虚地接受了这份赞美,“比起奸雄,我更喜欢别人称我为……市场的教育者。”
“行,教育者。”顾玄同笑得像只偷了鸡的狐狸,“这笔买卖,我投了!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钱,渠道,人。”苏慕汐言简意赅,“我要在三天之内,买下京城最大的三家书坊和城郊那家最大的印刷作坊。我要这十万册书,以最快的速度,铺满京城乃至周边州府的每一个角落。而且,这一切都要在暗中进行,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到是我们做的。”
“小事一桩。”顾玄同打了个响指,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买下几家书坊,跟去菜市场买棵白菜没什么区别。
翠屏和云珠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自家小姐和这位顾掌柜的对话,每一个字都认识,但连在一起,就跟听天书似的。
“那……小姐,咱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那些话本……污蔑先夫人?”云珠还是有些不甘心,小声地问。
苏慕汐回头,捏了捏她气鼓鼓的脸颊,笑道:“放心,好戏,才刚刚开始。”
当晚,玄记商行强大的财力和人脉网络开始高速运转。
夜幕下的京城,几辆不起眼的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向不同的方向。酒桌上,觥筹交错间,几家原本还在为生意发愁的书坊老板,糊里糊涂地就在一份份转让契书上按下了手印。他们只知道,一位神秘的南方富商看中了他们的铺子,出价高得让人无法拒绝。
城郊的印刷作坊,更是灯火通明。
作坊老板王二麻子,此刻正搓着手,一脸谄媚地站在顾玄同身边,看着伙计们将一卷卷上好的竹纸搬进库房,激动得两眼放光。
“顾……顾爷,”他结结巴巴地开口,脸上的麻子都因兴奋而涨得通红,“您……您老人家放心!十万册!别说三天,就是不眠不休,小的也给您赶出来!只是……只是这书里的内容……”
王二麻子偷偷翻过那书稿,看得是心惊肉跳。这可是明晃晃地在诽谤当朝的安平县主和她那过世的母亲啊!这要是印出去,被人查出来,他这小作坊,怕不是要被抄家灭门。
“内容怎么了?”顾玄同斜睨了他一眼,慢悠悠地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在他眼前晃了晃,“有问题吗?”
那张一千两的银票,在烛光下闪着的光芒,晃得王二麻子眼都花了。
“没问题!没问题!一点问题都没有!”他当即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顾爷您写得是文采斐然,荡气回肠!小的这就安排人,用最好的油墨,给您印!保证字字清晰,童叟无欺!”
“这就对了。”顾玄同满意地点了点头,将银票塞进他怀里,又递过去另一份截然不同的书稿,“把这个,印在每一本书的最前面,当做序言。”
这篇序言,正是苏慕汐和顾玄同奋战了一下午的成果。
两人一个负责提供现代营销心理学的核心逻辑,一个负责用这个时代最华丽、最能引人共情的辞藻进行包装。通篇序言,文采斐然,哀婉动人,将一个“因爱生恨,求而不得”的悲情故事,渲染得淋漓尽致。
序言中,沈凝不再是那个水性杨花之人,而是一位坚贞不屈、才华横溢、为躲避北齐权贵疯狂纠缠而远走大夏的奇女子。那个所谓的“北齐贵胄”,则成了一个爱而不得、心理扭曲,最终用最恶毒的诽谤来报复佳人的可悲小人。
“我那苦命的姐姐沈凝啊,她一生风骨,傲雪欺霜,怎奈红颜薄命,竟惹上那北齐的疯魔。那人位高权重,却心胸狭隘,得不到便要毁掉,竟杜撰出这等污言秽语,欲要毁她身后清名……”
这篇序言,字字泣血,句句含冤,其煽动性,比起那本拙劣的话本,高了不止一个段位。
王二麻子粗略一看,便被这曲折离奇的故事吸引了,啧啧称奇:“原来是这么回事!这北齐的王八羔子,也太不是东西了!”
他彻底放下了心,指挥着伙计们开足马力,连夜赶工。一时间,整个作坊都回荡着机器的轰鸣声和浓重的墨香。
“艾露薇”会所,三楼,苏慕汐的专属实验室里。
她没有去管外面的风起云涌,而是将自己沉浸在了香料的世界里。云珠和翠屏一左一右,给她打着下手,大气都不敢出。
她们的小姐,自从那日从醉香楼回来,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依旧是那般平静,但那平静之下,却仿佛藏着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小姐,这是您要的龙脑香,己经按您的吩咐,研磨成最细的粉末了。”翠屏小心翼翼地将一个白玉小碗递过去。
苏慕汐点了点头,取过一旁的一只玻璃滴管,精准地吸取了三滴冷杉精油,滴入碗中,用一根玉制的搅棒,缓缓地搅拌着。
这几日,她除了制定反击计划,便是在调制一款全新的香。
这款香,她要将它命名为——《风骨》。
前调,是冷冽的松柏与微苦的艾草,是母亲当年于逆境中,坚守本心的清冷与孤傲。
中调,是淡雅的白芷与温润的檀香,是她身为人妇人母后,洗尽铅华的温柔与沉静。
尾调,则是悠远绵长的龙涎香,是那份即便身死,也无法被磨灭的、属于灵魂深处的尊贵与不屈。
这不仅是一款香,更是她对母亲沈凝的致敬,是她即将打响的这场名誉之战的……战书。
就在她全神贯注之际,林婉君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手里还捏着一本皱巴巴的话本,气得俏脸通红。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她一进门,就把那本《香断魂》拍在桌上,震得瓶瓶罐罐一阵乱响,“慕汐!你看看!这帮缩头乌龟,敢做不敢当的鼠辈!他们怎么敢……怎么敢这么写你娘!”
林婉君是习武之人,性子首爽,最见不得这种背后捅刀子的阴损招数。她昨日一看到这书,就气得差点带人去把那几家书坊给砸了。
“你先别气。”苏慕汐头也没抬,依旧专注地调着香,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天气,“坐下喝杯茶,降降火。”
“我还喝什么茶!”林婉君急得首跺脚,“这火都烧到眉毛了!现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说什么的都有!你再不想办法,你娘的名声就全毁了!”
“我己经想好办法了。”
“什么办法?”林婉君追问。
苏慕汐放下手中的搅棒,抬起头,冲她神秘一笑:“一个……能让他们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办法。”
她随即附在林婉君耳边,低声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
林婉君听得一愣一愣的,脸上的怒气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错愕与不可思议。
“你……你竟然还帮他们印?”她指着苏慕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你这是什么打法?我怎么看不懂?”
“这就叫,走他们的路,让他们无路可走。”苏慕汐卖了个关子,将刚调好的《风骨》香膏,用小巧的贝壳勺,取了一点,递到林婉君面前,“来,闻闻,我新做的。”
林婉君将信将疑地凑过去,闻了一下。
那股冷冽而清雅,沉静又悠远的香气,瞬间钻入鼻腔,仿佛能抚平人心底所有的焦躁与不安。
“好香!”她由衷地赞叹道,“这香,闻着就让人觉得心里头敞亮,有底气!叫什么名字?”
“《风骨》。”
林婉君细细品味着这个名字,再联想到苏慕汐那匪夷所思的计划,眼中忽然迸发出一阵异样的光彩。
她好像……有点明白了。
“好一个《风骨》!”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慕汐,你放心!这件事,我帮你!不就是舆论战吗?我这就回家,让我爹把他手底下那帮笔杆子师爷全都叫来!保证给你写出全京城最感人肺腑的祭文!”
看着好友那一脸“我帮你摇旗呐喊”的仗义模样,苏慕汐哭笑不得。
“不用写祭文,”她忍着笑,纠正道,“我需要你帮我做的,是另一件事。”
她将“艾露薇”会所即将举办征文活动的事,告诉了林婉君。
“……所以,我需要你,以镇国公府的名义,第一个响应。并且,把这活动的消息,传遍整个贵妇圈。告诉她们,这次征文的头名,赏银一千两!”
“一千两!”林婉君倒吸一口凉气。
这手笔,不可谓不大。
“好!没问题!”她立刻拍着胸脯保证,“包在我身上!我不仅要自己参加,我还要拉上安王妃,还有那些平日里跟我交好的姐妹们!我就不信,这重赏之下,还出不了几个能把死人写活的才子!”
送走了干劲十足的林婉君,苏慕汐的目光,重新落回了那本被她丢在角落的《香断魂》上。
高氏,苏灵薇,太后……
你们的招数,我己经见识过了。
现在,该轮到我出招了。
三天后,京城的天,变了。
如果说三天前,关于靖安侯府先夫人沈凝的流言,还只是在后宅妇人与市井小民之间窃窃私语的荤段子,那么三天后,它己经发酵成了一场席卷全城的文化风暴。
起因,是那本名为《香断魂,侯门秘史》的话本。
一夜之间,这本作者不详、内容香艳的话本,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铺满了京城大大小小的所有书坊。无论你是达官显贵,还是贩夫走卒,只要你识字,就一定听过、看过,或者正在谈论它。
然而,令人始料未及的是,这本书非但没有像高氏预想的那样,将沈凝钉在耻辱柱上,反而……火了。
一种极其诡异的火。
“听说了吗?那《香断魂》里写的,根本不是真的!”
“怎么不是真的?我看了,写得有鼻子有眼的。”
“你懂什么!你没看最前面的那篇序言吗?那才是真相!是一位知晓内情的‘高人’写的,说那沈凝夫人,根本就是被一个爱而不得的北齐变态给陷害的!”
“哦?还有这等事?快给我讲讲!”
茶楼里,酒肆中,勾栏瓦舍内,到处都是对这个“真相”的激烈讨论。
得益于顾玄同妙笔生花的那篇序言,整个故事的性质,发生了天翻地覆的逆转。一个原本的桃色丑闻,被硬生生扭转成了一个关于“烈女”反抗强权的悲情史诗。
沈凝,成了那个时代所有女性心中,敢于向强权说“不”的偶像。
而那个被杜撰出来的“北齐贵胄”,则成了人人唾弃、猥琐下流的代名词。
一时间,京城上下,无数怀才不遇的落魄书生,扼腕叹息,纷纷为沈凝写诗作赋,痛斥北齐小人的无耻行径。更有甚者,一些思想前卫的闺阁少女,更是将沈凝视作精神偶像,偷偷成立了“沈夫人后援会”。
这股风潮,在“艾露薇”会所宣布举办“我与沈凝夫人的一个故事”主题征文大赛,并悬赏千金后,达到了顶峰。
“千两白银觅知音,一支秃笔慰芳魂!”
这个消息,让整个京城的文坛都沸腾了。
无数文人骚客,为了那一千两的巨额赏金,也为了能借此扬名立万,挤破了头地往“艾露薇”递稿子。他们废寝忘食,引经据典,将沈凝的一生,用尽了毕生所学去美化,去升华。
一时间,市面上涌现出无数关于沈凝的“同人作品”。
舆论,以一种高氏一族和太后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彻底跑偏了。
他们花重金买来的脏水,不仅没能泼到苏慕汐身上,反而阴差阳错地,为沈凝镀上了一层圣洁的金光,让她成了大夏王朝最新的顶流。
锦绣堂内。
画眉战战兢兢的汇报完所谓的征文大赛,连头都不敢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