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子内衬着柔软的深蓝色天鹅绒,上面静静地躺着几样东西,每一样都透着一股无法言喻的古怪。
“这是什么呀?”林婉君最先沉不住气,她凑过脑袋,好奇地伸出手指,戳了戳其中一块晶莹剔逼透、棱角分明的东西,“琉璃?不对啊,哪有这么透亮的琉璃,跟冰块似的,还不化。”
云珠也看得满脸困惑,小声嘀咕:“小姐,这几块透明的石头大小不一,奇形怪状的,是做什么用的?”
除了那几块在林婉君和云珠看来是“怪石头”的东西,旁边还躺着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丝帕。林婉君好奇地将其展开,更是满头雾水。
那是一张上好的苏绣丝帕,可上面绣的却不是什么花鸟鱼虫、才子佳人,而是一个个整齐排列的方格子,格子里填满了各种她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鬼画符。
“这……这是哪国的文字?也太丑了吧。”林婉君一脸嫌弃地评价道。
最引人注目的,是匣子正中央摆放的一个金属盒子。它约莫巴掌大小,通体由一种不知名的银灰色金属打造,表面光滑,没有任何花纹,只在一侧有个小小的摇柄,造型说不出的奇特。
“这是个首饰盒吗?也太素了点。”林婉-君伸手拿起来掂了掂,入手冰凉,沉甸甸的,她随手拨弄了一下那个摇柄,却没有任何反应。
林婉君和云珠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这些“破烂玩意儿”,言语间满是失望和不解。先夫人留下来的遗物,怎么会是这些不值钱的古怪东西?
她们没有注意到,从匣子打开的那一刻起,苏慕汐就僵在了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手脚冰冷,连呼吸都忘了。
琉璃?怪石头?
不!那是玻璃!是烧杯、是试管、是冷凝管的残片!
鬼画符?丑陋的文字?
不!那是……那是元素周期表!H、He、Li、Be、B、、O、F、Ne……每一个符号,都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她的天灵盖上,炸得她头晕目眩,耳鸣不止。
还有那个金属八音盒……
这一切,都指向一个让她不敢置信、却又无比清晰的答案。
她的母亲,靖安侯府那位温婉贤淑、早早病逝的先夫人沈凝,竟然……竟然也是穿越者!
原来,在她之前,曾有另一位来自同一个世界的先行者,在这里生活过、挣扎过、爱过、恨过……而那个人,是她的母亲沈凝。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情绪猛地冲上她的鼻腔,让她的眼眶瞬间酸涩滚烫。
“咳。”苏慕汐猛地别过头,用一声剧烈的咳嗽,强行压下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情绪。她不能失态,至少,不能在林婉君面前失态。
“婉君,”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我有些乏了,今日便到这儿吧。这些东西……许是我母亲生前喜爱的小玩意儿,我想一个人,好好看看。”
林婉君虽然大大咧咧,却不是傻子,她敏锐地察觉到苏慕汐的情绪不对。
“哦……好。”林婉君立刻收起了玩闹的心思,站起身,有些担忧地看着她,“慕汐,你没事吧?你的脸色……好难看。”
“没事,或许是这几天过于劳累了。”苏慕汐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云珠,替我送送林小姐。”
“不用不用,我自己走就行。”林婉君摆了摆手,临走前,还是不放心地叮嘱了一句,“你要是心里不舒服,就派人来找我,别一个人憋着。”
“知道了。”
送走了林婉君,苏慕汐立刻对云珠和翠屏道:“你们也都下去,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是,小姐。”
房门被轻轻合上,将内外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苏慕汐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跌坐在椅子上。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
原来,她不是一个人。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慰藉和酸楚。她颤抖着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从匣子最底层,拿起了一封用牛皮纸信封装着的信。
信封上没有署名,也没有收信人。
她深吸一口气,拆开了信封。
信纸上,没有这个时代飘逸的毛笔字,而是一行行工整、秀丽、却又无比熟悉的——汉语拼音。
信中,母亲沈凝用一种理智又温柔的笔触,讲述了她那匪夷所思的一生。
她曾是二十一世纪一名主修化学的女研究生,在一场实验意外中,被卷入时空乱流,穿越到了这个完全陌生的大夏王朝。与她一同被带来的,还有那块被她命名为“天璇玑”的陨石核心。
起初,她以为自己只是普通的穿越,凭借着远超这个时代的知识和眼界,她很快在北齐崭露头角,却也因此被卷入了北齐皇室最残酷的夺嫡之争。为了自保,也为了保护一个秘密,她带着“天璇玑”的核心,九死一生,逃到了大夏。她本想寻一处僻静之地,研究“天璇玑”的秘密,寻找回家的路。却没想到,这块陨石核心,竟蕴含着极其恐怖的、不稳定的能量,剥落的一小块碎屑可能就能引发巨大的爆炸。通过测算,它的能量级别,一旦失控引爆,足以在瞬间摧毁方圆十里的一切。那意味着,整个京城,都会化为焦土。
为了阻止这场浩劫,沈凝用尽了毕生的化学知识,寻找、提炼、合成,最终制造出了一种这个世界不存在的“惰性金属”,为“天璇玑”打造了一个可以完美隔绝其能量辐射的封印外壳,就是这个造型奇特的八音盒。
最后她选择嫁入成分相对简单、远离权力中心的靖安侯府,隐姓埋名。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转动了那个小小的摇柄。
一阵清脆悦耳、却又无比熟悉的旋律,在寂静的房间里,缓缓响起。
那旋律……
苏慕汐的瞳孔骤然紧缩。
是《两只老虎》。
不,不完全是。它的主旋律是《两只老虎》,但在几个关键的音节上,却做了巧妙的变奏,让整首曲子听起来,熟悉中又透着一股诡异的陌生感。
而这变奏过的旋律,她听过!
就在不久前,醉香楼的雅间里,那个男人,一边喝茶,一边用手指在桌上敲击节拍,嘴里哼着的,就是这段调子!
顾玄同!
难道是巧合吗?
这几日,兰香苑安静得有些过分。苏慕汐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谁也不见。云珠和翠屏只当自家小姐又在钻研什么新奇香品,只有秦嬷嬷,看着苏慕汐日渐深沉的眉眼,心中忧虑,却又不敢多问。
这份沉寂,最终被林婉君风风火火的闯入打破了。
“岂有此理!欺人太甚!”林婉君一进门,就将一个烫金的请柬拍在桌上,气得脸颊通红,“慕汐,你看看!这帮趋炎附势的老东西!珍品会的最终大赏,竟然只给了你一个三等奖!”
苏慕汐拿起请柬,上面果然写着“安平县主苏氏,所制‘涅槃’香,技艺精湛,巧夺天工,特赏三等,以资鼓励”。
“三等奖?”林婉君气得首跺脚,“你的‘涅槃’卖疯了,‘清白’更是陛下亲封的‘国香’!凭什么只能拿三等奖!”
看着义愤填膺的好友,苏慕汐心中却是一片平静。
曾几何时,她或许还会为了这种不公而愤怒。但现在,当她知道了母亲的过往,知道了“天璇玑”的存在,知道了自己脚下的京城随时可能因为一块石头而灰飞烟灭时,这些所谓的名次和赏赐,便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可笑。
“不过是个虚名罢了。”她放下请柬,给林婉君倒了杯茶,“何必动气。”
“我能不动气吗?”林婉君一口将茶饮尽,“颁奖会设在皇家园林的观景台,太后和几位娘娘都会出席,这帮人就是想当着全京城权贵的面,告诉你,就算你再得圣心,也越不过太后那座山!”
苏慕汐的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目光幽深。
也好。
她正愁找不到机会,去看看那潭浑水之下,究竟还藏着些什么妖魔鬼怪。
三日后,皇家园林。
观景台临水而建,雕梁画栋,奢华无比。各家贵妇贵女锦衣华服,笑语晏晏,空气中弥漫着香风与权势交织的微妙气息。
苏慕汐今日穿了一身极为素净的月白色长裙,未施粉黛,只在发间簪了一支碧玉簪,在一众花团锦簇中,反而如空谷幽兰般,格外醒目。
她一出现,便吸引了无数或探究,或轻蔑,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关于她只得了三等奖的传闻,早己成了贵妇圈最新的笑谈。
“那便是安平县主?看着也不怎么样嘛。”
“听说她那香水,就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奇技淫巧,能得个三等奖,还是沾了陛下的光。”
林婉君听着这些酸言碎语,气得就想撸袖子上去理论,却被苏慕汐轻轻按住了手。
苏慕汐的目光,越过那些窃窃私语的人群,落在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身上。
高台上,太后的身边,除了几位妃嫔,竟还坐着柳如茵。她看起来大病初愈,脸色苍白,但一双眼睛,在看到苏慕汐时,却迸射出怨毒的光芒。
而在不远处的宾客席上,顾玄同正摇着他那把万年不变的折扇,笑吟吟地看着这边。当苏慕汐的目光扫过去时,他还举起茶杯,遥遥一敬,那双桃花眼里,满是看好戏的玩味。
颁奖仪式冗长而乏味。太后高高在上,不时与身边的柳如茵低语,投来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针。
终于,司礼太监用他那尖细的嗓音喊道:“宣,安平县主苏慕汐,上前领赏——”
苏慕汐提步,缓步走上那座用汉白玉砌成的高台。
每走一步,她都觉得脚下的台阶有些虚浮。她的脑海里,不是即将到手的奖赏,而是母亲信中的那句话:“天璇玑,是我们回家的希望,也是毁灭这个世界的钥匙。”
她走到台前,屈膝行礼。
负责颁奖的,是太后身边最得脸的掌事嬷嬷。她捧着一个紫檀木托盘,上面放着一座亮闪闪的金质奖杯,脸上挂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县主真是好本事。”掌事嬷嬷的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讥讽,“能凭着这些小道玩意儿,在珍品会上博得一席之地,也算是头一遭了。太后娘娘仁慈,特意嘱咐了,要老奴好好恭贺县主呢。”
这番话,引得台下传来一阵压抑的低笑。
苏慕汐恍若未闻,神色淡然地伸出手,朝着那座在阳光下刺眼生辉的奖杯探去。
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凉的杯身。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她的耳边突然传来一阵飘渺的笛声,是那个熟悉的旋律——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
跑得快……
这声音!
电光火石之间,苏慕汐全身的汗毛轰然倒竖!
一股极致的、源于死亡本能的危机感,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想也不想,猛地收回手,身体以一种超越极限的速度向后暴退。
同时用尽全身力气,凄厉地嘶吼出声:“趴下——!”
几乎就在她声音响起的那一刹那——
“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骤然炸开!
整个汉白玉颁奖台,在瞬间,被一团冲天而起的、耀眼的火光彻底吞噬!
恐怖的气浪以摧枯拉朽之势向西周疯狂席卷。
桌椅、珍玩、连同那些惊声尖叫的贵妇贵女,都如纸片般被掀飞了出去!
雕梁画栋的观景台轰然垮塌。
木屑与碎石伴随着滚滚浓烟,暴雨般落下。
苏慕汐被那股无法抵抗的巨力狠狠的撞飞,身体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重重地摔在地上。
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瞬间喷涌而出。
眼前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就在意识彻底沉沦的前一秒,她仿佛看到,一袭玄衣,如鬼魅般穿过混乱与火焰,正疯了一样地向她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