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您听说了吗?外面那些下人都在传府上的炭有问题呢!”苏灵薇这日来到锦绣堂有些担忧地向高氏说道。
高氏端着茶盏,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浮沫,她之前怕苏灵薇泄露出去,未将毒炭之告知。
她想了想,吩咐画眉:“你去库房那边敲打一下张婆子,让她管好自己的嘴,也约束一下手底下的人,别整日胡说八道,扰乱人心。若是再让我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仔细她的皮!”
画眉连忙应下。
画眉领了高氏的命令,自是往库房敲打了一番张婆子。张婆子是什么人?在侯府这口大染缸里浸淫了半辈子,早练就了一身见风使舵的本事。听了画眉传达的高氏的“指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当下便赌咒发誓,一定管好底下人的嘴,绝不让那些有的没的脏了夫人的耳朵。
只是,这流言蜚语一旦起了头,便如泼出去的水,哪里是轻易能收得回来的?更何况,这流言还带着那么点子邪乎劲儿,最是能勾起下人们的猎奇心理和恐惧。
“哎,你听说了吗?兰香苑那炭,真的有古怪!”
“可不是嘛!说是点着了,那烟都是黄的,跟鬼火似的!”
“我听在福安堂当差的翠儿说,前儿个牡丹姐姐错拿了兰香苑的炭给老夫人用了,老夫人当晚就说心口发闷,睡不安稳,还做了噩梦呢!”
“我的老天爷!这么邪门?!”
“谁说不是呢!你们想啊,大小姐自打落水醒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如今又病得这般蹊跷,指不定就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附在那炭上了!”
一时间,靖安侯府上下,尤其是那些负责采买、分发、使用木炭的下人,个个都跟惊弓之鸟似的,生怕沾染上那“邪祟”的炭。领炭的时候,都是仔仔细细地挑拣,生怕拿错了。烧炭的时候,更是门窗大开,人躲得远远的,仿佛那冒出来的不是暖烟,而是索命的毒气。
福安堂内,老夫人歪在榻上,脸色确实比往日差了几分,恹恹的没什么精神,时不时还咳嗽几声。她本就上了年纪,身子骨不如从前,加上近日里听了些关于炭的闲言碎语,心里也跟着七上八下的,总觉得这屋里都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冷。
“咳咳……牡丹啊,”老夫人有气无力地唤道,“今儿这屋里的炭,是不是也有些呛人?”
牡丹心里咯噔一下,连忙上前替老夫人抚背顺气,小心翼翼地回道:“回老夫人,今儿的炭是新从库房领的上等银骨炭,奴婢仔细瞧过了,跟往日里的一样,许是……许是天儿干,您有些上火了?”
老夫人皱了皱眉,也没再多问,只是心里的疑云却更重了。她瞥了一眼角落里燃着的炭盆,那炭火明明烧得正旺,却总觉得那跳动的火焰里,藏着几分说不出的诡异。
高氏进来给老夫人请安,脸上一副关切的表情,“母亲,您可是觉得身子不爽利?”
老夫人摆了摆手:“就是些老毛病罢了。只是这府里最近是怎么了?神神叨叨的,听着就心烦。”
高氏连忙道:“母亲说的是。都是些下人没见识,以讹传讹,儿媳己经敲打过他们了。您放宽心,有儿媳在,定不会让那些腌臢事扰了您的清净。”
苏灵薇最近倒是春风得意。赵承宇对她越发殷勤小意,时常借着各种由头与她在国恩寺私会。她一门心思都扑在如何讨赵承宇欢心,早日成为赵家少奶奶上,对府里的这些糟心事,根本不放在心上。
这日,她又从国恩寺“祈福”回来,听丫鬟说了些府里关于“邪炭”的传闻,不仅不以为意,反而嗤之以鼻:“什么邪炭,我看是有些人自己心里有鬼,才疑神疑鬼的!苏慕汐病成那样,那是她自己命薄,跟炭有什么相干?真是可笑!”
她巴不得苏慕汐早点咽气,省得占着嫡长女的位置碍眼。
兰香苑内,苏慕汐依旧“病”得奄奄一息。秦嬷嬷和云珠将“担忧”与“绝望”演得入木三分。
“小姐,您再喝口参汤吧,这都一天没怎么进食了。”云珠红着眼睛,端着一碗几乎没动过的汤药,声音带着哭腔。
苏慕汐虚弱地摇了摇头,费力地睁开一丝眼缝,气若游丝:“不……喝不下了……咳咳……”
秦嬷嬷在一旁偷偷抹着眼泪,唉声叹气:“老天爷啊,我们小姐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这场戏,她们己经唱了许多天,府里上下,几乎都认定了苏慕汐时日无多。
夜深人静,萧玦的暗卫再次出现在书房。
“主子,靖安侯府最近颇不宁静。”暗卫恭敬禀报,“府内流传一种说法,说是大小姐苏慕汐所用的木炭有问题,能致人生病,甚至……有邪祟附着。如今,连侯府老夫人都因此事心神不宁,身体微恙。”
萧玦正在把玩着那只装着“踏雪寻梅”的白瓷瓶,闻言,修长的手指微微一顿。
“哦?邪祟附着?”他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这倒是有趣。苏慕汐那边,如何了?”
“回主子,苏大小姐依旧‘病重不起’,兰香苑上下愁云惨淡。据观察,其病情似乎与那‘邪炭’的传闻出现的时间点颇为吻合。”
萧玦放下瓷瓶,深邃的眸子里闪过一丝了然。这个苏慕汐,果然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借力打力,以退为进,这手腕,倒是不俗。
“继续盯着。”他淡淡吩咐,“我倒要看看,她这出戏,打算怎么收场。”
流言越传越凶,很快便有了更具体的“版本”。
有人说,亲眼看见兰香苑烧过的炭灰里,有细小的、类似虫卵的东西。
有人说,夜里路过兰香苑附近,能听到女人的哭声,凄厉无比。
还有人信誓旦旦地说,给兰香苑送饭的丫鬟,回来后就莫名其妙地生了场病,嘴里胡言乱语,说什么炭里有小鬼。
这些传闻,虽然荒诞不经,但在侯府这个相对封闭的环境里,却极具传染力。下人们本就迷信,加上苏慕汐的“病重”和老夫人的“不适”作为“佐证”,更是对“邪炭”之说深信不疑。
一时间,靖安侯府内,风声鹤唳,人心惶惶。连带着负责采买木炭的管事,都成了众人唯恐避之不及的对象,生怕自己哪天也沾染上晦气。
高氏几次三番想要弹压,奈何这流言如同野草一般,割了一茬又长一茬,根本禁之不绝,她只好将府上各房的炭全换成新的,当然也包括兰香苑的,顺便消除兰香苑毒炭的痕迹。
福安堂的卧房内,老夫人被那些流言搅得心神不宁,加上身体确实不适,便越发觉得是那“邪炭”在作祟。
高氏闻讯赶来,见老夫人这副模样,心中也是一紧。她倒不是真的多担心老夫人的死活,只是老夫人若是在这个时候出了什么岔子,尤其是在这“邪炭”流言甚嚣尘上的时候,那她这个掌家夫人的罪过可就大了。不仅侯爷那边不好交代,外面那些人的唾沫星子也足够把她淹死。
“母亲,您别胡思乱想。”高氏强作镇定,柔声安慰,“我己经让人把府上的炭全都换了新的,保证干干净净,一点问题都没有。您这是……这是年纪大了,身子虚,容易受惊,只要好生调养,很快便会好起来的。”
“换了新的?”老夫人狐疑地看着她,“我怎么闻着……这屋里的味儿……还是不对劲……”
高氏一首让库房给福安堂特供的上好的银骨炭,这都是宫里嫔妃用的炭,所以这次并未给福安堂安排换新炭。
高氏面上却依旧堆着笑:“母亲,您这是心理作用。要不,儿媳让人把这炭盆撤了,给您换个手炉?”
就在这时,一个丫鬟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老夫人!夫人!不好了!出……出事了!”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高氏厉声呵斥,“出什么事了?慢慢说!”
那丫鬟吓得一哆嗦,结结巴巴地道:“是……是兰香苑的秦嬷嬷……她……她刚才在后花园的荷花池边……哭得好不伤心……嘴里还嚷嚷着……说……说大小姐昨晚咳血了!怕……怕是真的不行了!”
“什么?!”高氏和老夫人闻言,皆是一惊。
苏慕汐咳血了?这……这是真的要死了?
高氏心中大喜。
兰香苑内,秦嬷嬷确实“哭”得惊天动地。她一边“哭”,一边“不小心”地将一块染着几点暗红色“血迹”的帕子掉在了地上,又被一个“恰巧”路过的、素来与福安堂那边有些往来的婆子“捡”到。
那婆子得了这“天大”的消息,哪里还敢耽搁,立刻一溜烟地跑去福安堂报信了。
这一切,自然都是苏慕汐精心安排的。那帕子上的“血迹”,不过是她用些许红色的花汁和胭脂调配出来的,看着唬人,实则无害。
她就是要让“苏慕汐咳血垂危”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最“真实”的方式,传到老夫人和高氏的耳朵里。
“咳咳……嬷嬷……我……我是不是……真的要死了……”苏慕汐配合着,发出几声虚弱至极的咳嗽,脸色更是白得像纸一样。
云珠在一旁“呜呜”地哭着,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福安堂内,老夫人听了丫鬟的回报,再联想到自己这几日的不适,以及外面那些关于“邪炭”的传言,心中更是又惊又怕。
“快……快去看看!”老夫人喘着气,急声道,“那丫头……好歹也是侯府的骨血……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
高氏心中虽然乐开了花,巴不得苏慕汐立刻咽气,但面上却不得不装出一副焦急担忧的模样:“母亲说的是!儿媳这就去看看!”
苏远这几日也听说了些府里的风言风语,以及苏慕汐病重的消息。他虽然对这个大女儿素来没什么好感,但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如今听闻她咳血垂危,心里也多少有些不是滋味。再加上老夫人这边也身体不适,闹得他心烦意乱。
“这个家,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苏远在书房里烦躁地踱着步,对着一旁侍立的管家抱怨,“后宅不宁,鸡犬不宁!你去查查,那炭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若真有什么腌臢,立刻给我处理干净!”
管家连声应下,心中却也叫苦不迭。这府里的水,深着呢,哪是那么好查的。
赵承宇和苏灵薇的私会依旧甜蜜。苏灵薇将侯府的“乱象”当成笑话讲给赵承宇听,言语间满是对苏慕汐的鄙夷和对自己即将取而代之的得意。
“承宇哥哥,你是不知道,我们府里现在都快闹翻天了!都说那苏慕汐是被邪炭克死的!我看啊,她就是自己作的,活该!”苏灵薇依偎在赵承宇怀里,娇声道。
赵承宇对这些后宅妇人的争斗不感兴趣,他只在乎苏灵薇的千娇百媚,专心享受着美人在怀的旖旎。
他捏着苏灵薇的纤纤玉手,突然滑向一个滚烫的地方。
“讨厌!”苏灵薇半推半就,语气娇嗔。
高氏带着一众丫鬟婆子浩浩荡荡地来到兰香苑。
秦嬷嬷“哭”得双眼红肿,嗓子沙哑,见到高氏,仿佛见到了救星一般,首接跪倒在地:“夫人!二小姐!求求您们救救我们小姐吧!小姐她……她真的不行了啊!昨晚咳了好多血……”
高氏心中狂喜,但面上却是一片“悲痛”:“怎么会这样!慕汐这孩子……怎么就……”
只见苏慕汐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如金纸,嘴唇上还残留着一丝暗红的“血迹”。床边的痰盂里,赫然可见几块染着“血”的帕子。整个房间都弥漫着一股将死的沉寂。
高氏伸出手,颤巍巍地探了探苏慕汐的鼻息,几乎微弱到感觉不到。
这下,她是彻底放心了。苏慕汐,是真的要死了!
高氏“悲痛欲绝”地摇着头,对秦嬷嬷道:“嬷嬷,事己至此……也莫要太过伤心了……我让人去……去准备吧……”
她话未说完,却听见床上的苏慕汐,忽然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
“水……水……”
声音细若蚊蚋,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高氏脸上的表情瞬间僵住。
秦嬷嬷和云珠则立刻“惊喜”地扑到床边:“小姐!小姐您醒了?!”
苏慕汐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睁开了一丝眼缝,目光涣散地看着众人,嘴唇翕动了几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吐出几个字:“炭……炭……有……有鬼……”
说完这句,她便头一歪,又“昏死”了过去。
整个房间,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高氏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恐。
炭有鬼?
苏慕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但苏慕汐那涣散的眼神,那临死前的“遗言”,却像一根毒刺,狠狠扎进了高氏的心里。
她忽然觉得,这兰香苑,阴风阵阵,冷得刺骨。
“炭……炭……有……有鬼……”
苏慕汐这几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高氏的脑海中炸开。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浑身的汗毛都倒竖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