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5月6日周浩携李晓彤来到香港半岛酒店,推开半岛酒店的玻璃门,西装内袋的青铜匣子顶得肋骨发疼。三天前在浦东工地的擦伤还没结痂,汗水渗进纱布的刺痛让他皱了皱眉。穿金边制服的侍者递来餐巾纸,白底上印着“距主权交接629天”的红字,边角卷起的地方露出半个坐标图,像是微软新工地的施工定位。
宴会厅的冷气吹得人后颈发凉。周浩数着桌号往三十七号走,看见银餐具在吊灯下反光。他伸手调整领带,摸到衬衫第二颗纽扣裂了道缝,上周在码头查货时被集装箱铁皮刮的。
“周先生的数学模型很漂亮。”摩根投行的怀特用雪茄敲了敲檀木盒,金丝眼镜滑到鼻尖,“但明天的油价必须涨够八个百分点。”他把合同推过来,钢笔尖戳在原油期货的数据表上,“把青铜匣交出来,这份合同够你在浦东修三条隧道。”
李晓彤突然碰翻红酒杯,酒液顺着桌布往下淌。侍酒师蹲下擦地时,周浩听见他压低声音:“檀木盒第二层。”李晓彤的餐叉划过合同边缘,纸张裂口渗出蓝色墨迹,和昨天在印刷厂防冻剂桶里看到的颜色一模一样。
周浩用倒计时餐巾擦了擦手心,青铜匣硌着胸口发烫,他想起敬老院王大爷临终前攥着他手腕的力度。“匣子里是苏州码子的老账本,你们用不惯。”他故意把声音抬高,“就像你们吃牛排总要用刀叉。”
怀特突然掀翻生鱼片拼盘,三文鱼片底下露出个黑色录音机。李晓彤的细高跟精准踩在他皮鞋上,怀特痛得撞翻檀木盒,纽扣大的窃听器滚进黑椒汁里。“我去补个妆。”李晓彤起身带倒香槟塔,酒瓶碎裂声里,周浩快步走向洗手间。
镜面上蒙着层水雾,有人用玫红色口红写着“小心37”。周浩盯着那个“7”字尾端的上挑,想起失踪的露西总爱把口红旋出两毫米才画勾。他拧开水龙头,冷水激得后颈发麻。镜框螺丝的十字纹被磨成三道平行线,青铜匣边缘刚好能卡进去。
撬开的镜子背后粘着张泛黄的施工图,虹口港的航线用红笔描粗,穿过标着“渗水区”的虚线带。图纸边角有圆珠笔写的“混凝土标号不足”,字迹被水渍晕开了。
回到宴会厅,看见怀特正用铜的餐刀切牛排。周浩把图纸拍在桌上,震得银叉跳起来:“你们在浦东挖的不是通讯管道,是走私通道吧?”他指着渗水区的标注,“用苏州码子算混凝土配比,比你们那套公式靠谱。”
穿白褂的侍者推来甜品车,提拉米苏上的可可粉撒成“97”的字样。李晓彤用叉子戳开蛋糕,露出半截微型胶卷。周浩捏着胶卷对着吊灯看,虹口隧道的地质结构在胶片上显出细密的裂纹。
怀特摔碎红酒杯离席,周浩注意到他袖扣闪着蓝光。宴会经理递来赔礼的檀木盒,盒底用透明胶粘着张纸条,“隧道见”三个繁体字旁边画着歪扭的下水道线路。周浩摸着纸条背面的凹凸,这是用宾馆的圆珠笔用力划出来的。
走出酒店时,维多利亚港的夜风卷着咸腥味扑来。周浩解开西装扣子,青铜匣的棱角在路灯下泛着哑光。李晓彤把餐巾翻过来,629的倒计时被油渍晕染成隧道纵切面。后厨里,侍酒师拧开怀表后盖,齿轮间卡着张1997年的油库选址图,正下方就是渗水区。
周浩摸着西装内袋的防冻剂样本瓶,昨天在印刷厂仓库发现的空桶还堆在办公室角落。
周浩钻进出租车时,司机正拧开收音机听晚间新闻:“今日原油期货价格波动……”他摸着青铜匣的刻痕,想起上周在虹口港见到的货轮。白天装卸的是钢筋水泥,半夜却飘出柴油味。就像这青铜匣,在博物馆里是展品,在工程师手里就成了测量工具。
红灯亮起,他展开檀木盒里的纸条,“隧道见”三个字底下,微软工地的排水管走向和油库通风口完全重合。周浩摇下车窗,咸湿的海风里混着机油味,和昨夜在敬老院后巷闻到的味道一样。他知道明天要下隧道检查,工装裤口袋里己经备好了测距仪和强光手电。
出租车拐过上海街时,周浩看见对面写字楼的七层还亮着灯。怀特办公室的百叶窗缝隙透出蓝光,像冷冻库的照明灯。他攥紧青铜匣,匣子边缘的铜锈扎进掌心。明天要测的不仅是隧道裂缝宽度,还有这匣子里苏州码子记载的承重数据,究竟能不能对上摩根那帮人给的施工方案。
回到公寓,周浩把施工图铺在餐桌上。台灯照出图纸边缘的咖啡渍,和三个月前敬老院改建图纸上的污渍形状相似。他翻开工作笔记,6月5日的记录写着:“虹口隧道第三段混凝土采样,水灰比超标0.3。”当时在工地闻到的刺鼻味道,和今晚怀特雪茄的烟味莫名重合。
卫生间传来滴水声,周浩起身查看时踢翻废纸篓。昨天的《明报》头条“原油期货异动”的报道下,压着半张微软工地平面图。他用红笔把排水管和油库通风口连起来,笔尖突然戳破纸张——那个交叉点正是敬老院的地下停车场。
凌晨两点,周浩被货轮汽笛声惊醒。窗外港口探照灯扫过时,青铜匣在书桌上投下细长阴影。他摸出匣子里的苏州码子对照表,发现某个特殊符号与隧道裂缝走向完全一致。表格边缘有铅笔写的“97.6.30”,正是敬老院搬迁截止日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