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后的晨光刺破云层,囤顶积雪折射出细碎银芒,李红军眯眼望向东北角的梁柱,檐口垂下的冰溜子裂开蛛网纹,一滴融水正顺着裂缝渗入草泥。他攀上木梯,鹿皮手套抚过裂缝边缘,指尖沾了湿漉漉的冰碴——向阳面的梁柱己开始化冻。
“榫头吃潮胀了半指!”栓子在底下抻脖子喊,棉手闷子攥着把热灰。李红军掏出鹿角楔子塞进裂缝,锤头敲击的闷响惊飞了囤顶的麻雀。碎冰碴簌簌坠落,在栓子仰起的脸上划出道红痕。
马大炮独眼扫过囤基泛潮的泥地,烟袋锅子戳向融雪汇成的水洼:“得挖条导流沟,化雪水要泡糟囤脚。”老爷子解下绑腿的麻绳,在雪地上勒出条蜿蜒的沟线。王秀梅带着妇女们抡镐刨冰,冻土在镐尖下迸出火星,叮当声惊醒了草垛里打盭的猎犬。
大青突然蹿向屯西的桦树林,爪子在雪地上犁出深沟。李红军跃下木梯跟去,见融雪后的腐殖土翻出几簇灰毛——既不是狼鬃也不是熊毫,倒像猞猁蹭痒留下的短绒。树根旁半埋着颗冻硬的野猪头骨,獠牙断茬处粘着冰晶,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
“开春前最后一场硬仗。”李建国拎着老洋炮过来,枪管上结着霜花。老猎户的羊皮袄裂口处露出腰间别的火药袋,“瘸腿狼的崽子该长牙了,这猪头骨是狼群扔下的战书。”
正午时分,囤顶化冻的雪水汇成细流。栓子抡起铁锹挖导流沟,泥浆溅到新刷的桐油上,凝成串褐色的泪痕。二愣子突然从河套方向狂奔而来,狗皮帽跑丢了,光头上沾着冰碴:“暗河口漂着团白毛!像是......像是人脑袋!”
西条猎犬应声蹿出,大青的爪子扒开冰窟窿边的浮雪。李红军用双股叉挑起那团白毛——是张泡发的熊皮,眼窝处塞着冻硬的松果,獠牙上刻着歪扭的十字纹。马大炮烟袋锅子敲在熊皮上,震落几粒冰碴:“独眼熊的皮!去年秋围让它逃了,这牙印是瘸腿狼啃的!”
女专家蹲身检查冰层,军靴碾碎一片薄冰:“狼群在清地盘,把死对头的皮扔咱们地界示威。”她镊子尖挑起根金棕色狼毛,对着日头细看,“瘸腿狼的毛色发灰,这是头壮年公狼的毛。”
日头西斜时,囤顶裂缝己塞满热灰。李红军攀在梁上绑加固绳,忽见西山梁闪过道灰影。望远镜里,瘸腿狼正领着三头半大狼崽巡山,独眼在夕阳下泛着血色的光。狼群驻足处,积雪被扒出个浅坑,露出底下冻僵的狍子骸骨——颈骨上的齿痕比狼牙宽两分。
“熊瞎子也掺和进来了!”栓子啐了口冰碴,“这牙印能塞进三根指头!”
马大炮独眼眯成缝:“开春前饿疯的野牲口,见血就结盟。”老爷子烟袋锅子指向狼群消失的方向,“今夜得加双岗,粮囤的腥气能招来整座山的饿鬼。”
夜色如墨,李红军抱枪倚在囤西的草垛后。融雪后的寒气往骨头缝里钻,他嚼着王秀梅塞来的辣椒面,喉头火辣辣地烧。西条猎犬伏在雪窝子里,大青的耳朵缺了半片,凝着血痂的伤口在月光下泛着乌紫。
子夜时分,东山传来声悠长的狼嚎。囤前雪地忽地闪过几道灰影,瘸腿狼的独眼绿光在五十米外忽闪。李红军刚端起枪,林间炸起声熊吼——独眼熊人立着撞断桦树,胸前的月牙白斑糊着冰泥,掌风掀起的雪雾遮天蔽月。
“点火!”马大炮的铜锣砸出火星。栓子抡起浸透松脂的火把,烈焰在囤周腾起三尺火墙。瘸腿狼在火光中急刹,狼崽子们调头蹿向暗处。独眼熊却愈发癫狂,一掌拍碎囤东的导流沟,融雪混着泥浆灌入囤基。
李红军甩出绳套缠住熊腿,麻绳在囤柱上勒出深痕。大青趁机咬住熊耳,狗牙撕扯时溅起一蓬血雾。独眼熊暴怒人立,将猎犬甩向梁架。囤顶的榫头在震荡中崩开,半根横梁斜插下来,砸在熊背上迸出骨裂的闷响。
黎明前最暗的时刻,囤前雪地瘫着独眼熊的尸首。瘸腿狼的爪印在血泊旁逡巡片刻,最终消失在晨雾中。李红军攥着崩断的绳头,看屯里人将熊皮绷上囤墙。融雪水混着血污在沟渠流淌,冻成蜿蜒的红琥珀。
马大炮独眼扫过泛鱼肚白的天际,烟袋锅子磕了磕新补的梁柱:“这熊胆够换两车石灰,开春抹墙不起碱。”老爷子顿了顿,望向狼群遁去的山梁,“瘸腿狼的崽子见过了血,秋后来讨债的,怕是一整群。”
囤顶冰溜子坠地碎裂,像串渐弱的尾音。李红军望向黑瞎子岭,林间腾起群惊雀,翅膀拍散晨雾,露出山巅一抹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