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桉生醒来时，己是上午十点。
甫一睁眼，便看见楚桦盘腿坐在茶几前的地毯上，指尖在键盘上噼啪作响，鼠标也咔哒咔哒地频繁点击。
声音不算大，但节奏轻快，一听就不是在处理正经工作。
“醒了？”
听到动静，楚桦抬眼瞥了他一下，目光旋即又黏回了屏幕上，手指动作丝毫未停。
“早……”
林桉生撑起身，心头却莫名掠过一丝不安。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里飞速闪过——自己酒后失态了？桦桦不喜欢他喝酒？昨晚说了不该说的话？在楚家人面前表现欠佳？
但他努力回忆，并未断片。
记忆最终定格在他将楚桦圈在沙发怀抱里的画面。
虽然举止有些逾越，但无论是这个拥抱，还是其他模糊的印象，似乎都不至于惹她生气……
“我……”林桉生正想开口试探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视线却猛地撞见了自己那扇敞开的卧室门。
“！”
就在这时，楚桦那边也正好结束了游戏对局。她利落地松开鼠标，抬起头，好整以暇地望向僵在沙发边的林桉生。
她朝着卧室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林先生，不打算解释一下吗？”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敞开的门，“关于……里面那些照片？”
时间拨回到昨晚。
楚桦轻轻推开卧室门，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瞬间屏住了呼吸——正对着床的那面墙上，密密麻麻贴满了照片。
是她的照片。
从青涩稚嫩的童年，到如今风华正茂的模样。
有她曾在公开场合见过的，但更多是她从未见过的私人瞬间。其中一些是正规的采访截图或公开活动照，而另一些……角度明显带着偷拍的痕迹。
要说完全不生气，那是假的。
楚桦不是天真懵懂的人。眼前照片的数量之多、来源之杂，非一个普通粉丝——哪怕是所谓的狂热私生粉——所能收集到的关于正主的非官方影像。
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尖锐而冰冷：林桉生在偷拍她。
然而，短暂的震惊和愤怒过后，理智迅速回笼。她强迫自己冷静审视：这满墙的照片里，有太多画面，不是林桉生当时所处的时间和空间所能捕捉到的。
比如她在南加大读书时，在校园剧组的抓拍；又比如她在枫陆非开放期间，独自一人站在湖边远眺的背影。
南加大远在大洋彼岸，枫陆彼时更是谢绝访客。
林桉生显然不可能出现在那些地方按下快门。
可即便排除了他是偷拍狂的可能性，面对这数量惊人、跨越时空的影像，楚桦依然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浑身不由自主地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我……”林桉生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一个字也挤不出来。他设想过坦白的场景，却从未料到会是在如此狼狈不堪、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撞破。
楚桦沉默着，静静等待着他的解释。
“都、都是我收集的……”林桉生垂着头，声音低哑，放弃了任何掩饰的念头，选择全盘托出。
“有些是你社交平台分享过的，有些是别人发布在网上的……比如枫陆的旅游论坛，或者南加州的留学生群组……”
“林桉生，”楚桦打断他，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的复杂情绪，有震惊，有无语，更有一种被深深窥探后的不适。
“你可真是……好本事。”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目光紧锁着他，“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你……”林桉生猛地抬起头，那双曾让无数观众心动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慌乱与祈求，他避开了核心问题，声音近乎哀求，“不要分手……好不好？”他试图用示弱来转移焦点。
“我在问你，为什么？！”
“因为，”林桉生垂着头，首到桌上的茶水都不再冒热气了，他才再一次开口：“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最开始是因为，”他抬起眼，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凉透的茶杯上，声音轻得像呓语。
“周围的一切都糟糕透了，灰蒙蒙的。只有你，只有你，美好得像个不真实的幻影。所以，忍不住想多看看你，就搜了你给我的那个QQ号。”
“后来是因为，”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漂泊无依的茫然，“周围的世界变得好陌生，只有你，即使只是在网络上的只言片语，或者别人口中偶尔的提及，都让我觉得熟悉与安心。”
“再后来，”他的思绪飘远了，飘回那个孤立无援、了无所依的大二时光，声音低沉下去，“是因为，把你当成了唯一的精神寄托。”
“累了的时候，撑不下去的时候，就想看看你的照片，或者能找到的、关于你的任何一点视频消息……”
林桉生声音苦涩，这曾是他贫瘠岁月里唯一的慰藉。
“在各个论坛、社群，就像寻宝一样，只要能看到你，就觉得……好像还能喘口气，好像一切还没那么糟。”
楚桦沉默着，目光复杂地落在林桉生低垂的颈项上。
他的话刺穿了最初的愤怒和不适，让她窥见那庞大收集行为背后，是一片怎样荒芜而孤独的精神荒漠。
“但你这样做……”她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我知道！”林桉生猛地打断她，急切地抬起头，眼中是浓得化不开的恐慌和自我厌弃，“我知道我这样很恶心！很病态！很可怕！但是我……我……”
他语无伦次，急于剖白，却又找不到能为自己辩解的词汇，最终只剩下一个卑微到尘埃里的祈求：
“不要觉得我恶心……好不好？”
“我没有觉得你恶心。”楚桦的声音平静下来。在那阵强烈的生理性恶寒过去之后，她独自想了一整晚。
比起恶心，她更担心林桉生的精神状态。
“我会改的。”
“好，”楚桦几乎是秒答，语气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犹豫，首指问题的核心，“那你把那些照片都扔掉。一张不留。”
林桉生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挣扎和不舍。
然而，捕捉到楚桦沉下的脸色，他几乎是立刻改口，声音带着慌乱和急于安抚的迫切：“好，好！我扔！你别生气……”
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像抓住最后的浮木，带着孤注一掷的卑微，重复着最核心的恐惧：“不要分手……求你了。”
楚桦被他这近乎条件反射般的哀求堵得胸口发闷，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和隐隐的不安升腾起来。她盯着他，声音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冰冷和试探：
“如果，我就是要分手呢？”
她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林桉生，你打算怎么做？把我关起来吗？”
话一出口，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林桉生那句深藏于潜意识、未经思考的答案，竟在楚桦冰冷目光的逼视下，如同毒蛇般不受控制地滑出了唇齿——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带着一丝病态的希冀和茫然，脱口而出：
“可……以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