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桦最后还是用上了那个U型枕,她下车时,脖颈间还萦绕着薰衣草香。她将U型枕仔细收进行李箱夹层,正午的烈阳裹挟着江水特有的潮湿气息迎面而来。
当她拖着行李箱下车,站在陵江的地界上时,林桉生的航班也顺利落地陵江机场。
黑色大众缓缓驶入老城区时,后视镜里映着后座青年清瘦的轮廓。车载空调出风口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副驾驶上的中年男人第三次调整空调出风口,金属纽扣磕在塑料面板上发出细碎声响。
“桉生啊,你也好久没回来了,不如来我们家住吧?”驾驶座的小姨趁着红灯回头,不顾副驾驶上的丈夫的反对道:“你外公外婆那老宅好久没清理了,被褥怕是都泛潮气,一时半会也住不了人啊。”
“没事的小姨,正好我也趁这个机会找人也把老宅打扫一下。”窗外掠过熟悉的街边梧桐,“您知道的,我每年总要回来看看。”
“孩子念旧是好事。桉生难得回来一趟,人家就是想看看老家,回忆一下过去。”小姨父开口了。
小姨瞪了眼丈夫,终究没再说什么。车轮碾过窨井盖的闷响里,她望了眼后视镜里青年垂落的眼睫,再没开口。
林桉生刚合上后备箱就听见引擎仓传来刺耳的轰鸣。后视镜里小姨探出半截手臂,腕间金镯在阳光下熔成一道流动的光,终究还是随着扬尘远去了。
“你好歹客气点啊,”小姨忍不住有些埋怨的看了丈夫一眼,“人现在可是大明星。”
“我最看不上这种靠女人上位的东西。”他不屑的冷哼一声,“这种克死爹妈又克死外公外婆的扫把星,你让他来家里住?可别把你老公孩子也给克死咯。”
小姨呸了一声道:“你还信这个?”
“我是不信,但这小子实在夸张。跟那种吸人运势的邪门儿一样,你看哪个……”
“好了!”小姨打断了他,“大热天的说什么胡话!”
林桉生虽然对车里的对话一无所知,却也知道自己不受人待见。
在前一天他就预约了保洁打扫这个久未住人老屋子。他从没想过住酒店,也没想过要住在亲戚家中。
回来便是为了看看爷爷奶奶。
“爷爷奶奶,我回来了。”空无一人的房间内,林桉生对着那两张遗照低声道。
他跪坐在褪色的草编坐垫上,看着保洁员特意摆正的两张遗照——爷爷的茶色老花镜还泛着经年的柔光,奶奶嘴角笑纹里仿佛还藏着桂花糖的甜香。
手机在木质茶几上震出细响,通知栏里躺着己完成的家政服务评价表。他昨夜特意加了费用,要求保留所有物品位置。
空荡荡的客厅即使打扫干净也依然没有一点生气,许多家具都己经被小姨他们拿走了。
阳光将他的影子投在空荡荡的博古架上,那里本该摆着爷爷的紫砂壶,此刻只剩个泛白的方形印记,那串奶奶最爱的贝壳风铃早随着陪葬品烧成了青烟。
这间房子之所以还能留下,全靠奶奶留下的那封遗嘱。
还好,还好这次他还有能睹物思人的地方。
他将行李箱推到自己从前的那间卧室里。卧室还保持着他住在这里时的原样,整洁的房间里放满了他母亲少女时代的那些的小玩意。
光是看着,那个生动的、活力西射的年轻女性好像就出现在了眼前。
“妈,我回来了。”他对着桌上母亲的那些照片道。
他坐在了那张粉色的书桌前,母亲少女时代收集的玻璃糖纸压在书桌玻璃板下,经年累月洇出蛛网似的黄痕。
他看着母亲高中时打球的照片,开始讲述这一年间发生的事情。
“您知道吗,我终于见到了楚桦小姐,就是那个资助我上小学的那位楚桦小姐。她还带着那条您编的红绳手链,也还记得我写给她的那些信。
只是她以为自己资助的‘梁桉生’是个女孩子。我们这样算是骗人对吧?
我很想告诉她真相,但又不想让她知道我就是‘梁安生’。她很善良,真的如母亲您所说,是个单纯又温柔的好人。”
今年我演了一部电影,是楚小姐的电影。楚小姐她……”
他絮絮叨叨说了很久,很久,首到暮色吞没最后一丝天光才将这一年的所有事情尽数讲完。
没有点灯的屋子里此时一片漆黑,照片上母亲的面容模糊成一片温柔的阴影。
最后,林桉生说:“我这一年过的很好,身边人也都是很好很好的人。我想今年,我也没有辜负您的嘱托。”
他沉默了很久,这间屋子里,没有可以回应他的人。
“妈,你会后悔吗?”他又问了一遍那个问题:“为了我而失去生命,真的值得吗?”
他问这句话的声音很小,想来即使林母的魂魄站在他面前也是听不见的。
他伸手按开了卧室的电灯,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他微眯了眯眼。
穿过客厅和餐厅,他站在厨房里想要做点什么吃,可去年买了放在柜子里的泡面己经过期了。
他拿上钥匙出了门。
楼道感应灯随着脚步声渐次亮起。他踩着己经磨的光滑石阶往下走。
这一片在发展迅速的陵江就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一般,没有高楼大厦,没有时髦的商场,一切都像是停留在了过去。
但还是不一样的,这个老旧小区里多了很多来陵江闯荡的年轻人,楼下的早餐店换了一茬又一茬,附近的那两所学校也搬到了别的地方,这里不再有一群小孩子跑来跑去的身影。
“要加热吗?”收银员撕开便当封膜的时候,悄咪咪瞥了一眼林桉生口罩上方的眉眼。
“麻烦再给我拿个这个。”他指了指收银员面前放的粽子礼盒。
“好的,请问您要什么口味?”
“有灰汤粽吗?”
店员疑惑的看了一眼面前的粽子,似是在困惑灰汤是什么口味:“不好意思,我们没有您说的口味。不过我们有蜜枣的、猪肉的和蛋黄的。”
“麻烦给帮我拿一个猪肉的吧,谢谢。”
如果不是店里放的这些粽子,林桉生恐怕压根不会记得今天是端午节。
林桉生盯着粽子盒上“阖家团圆”的烫金字,他想,不知道这个时候楚桦是不是在和家人一起吃粽子。